整个人如遭雷劈一般,柳嫱刹那间脸色一白。
大抵是因为之前被姒笙勾起的记忆还没彻底蒙尘,她这一刻又再次因为这句话莫名记了起来,几乎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这话是说那件事。
可很快,她反应过来,这是她的姝儿,她什么也不知道的姝儿,才暗暗舒了口气。
否定的太快,以至于她忽略了那句“那么多个日日夜夜”。
真是魔怔了,怎么这两日,总想起那个已经死去的怪物?简直晦气!
“姝儿,你什么意思?”回过神来啊,柳嫱撇下那抹心悸的怪异,艰难的扯了抹笑,无奈:“你可是还在怪我?”
这让柳嫱再一次审视了一番姒笙在叶姝心上的地位,后又止不住的阴狠。
想不到短短的接触,就让叶姝对那个野孩子袒护成这样,若是真的任由发展下去,还不知道叶姝要怎么栽对方手头。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就忍不住暴戾,这绝对不可以!
她的姝儿,是上天命定的族长,也是唯一可以让她们这些被遗留在大路上的神族血脉重回神殿落之巅的希望,她坚决不允许出任何岔子!
在纷杂万千的思绪中,柳嫱面色软下来,准备先将人稳住再说,她拉过叶姝的手:“姝儿,你别怪妈妈,妈妈也是怕你真的被坏人蛊惑,你可是爸爸妈妈的心尖宝贝,身体又弱,若是让人钻了空子再像这次一样,你让妈妈怎么办?”
她的眼底有了真切的泛红。
这次叶姝晕倒,她是真的害怕。
害怕自己的女儿就这么走了。
如果叶姝这次真的出什么事,她绝对不会放过那个姒笙的!
轻笑着从柳嫱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不知道是不是柳嫱的错觉,叶姝向来病弱的脸上此刻竟有了几分讥讽:“母亲,您真的是害怕我被蛊惑吗?”
“当然……”
“出去!”
了字还没出口,就被叶姝打断,柳嫱狠狠的皱起了眉。
她现在才意识到,今天的叶姝很不对劲。
平日即使再怎么生气恼怒,也不会对她这般出口不尊敬,可这抹怪异她还来不及细想,只能先稳住叶姝此刻的脾气,毕竟人才刚醒:“好好好,妈妈这就出去,知道你气,可也要想想自己的身子骨承不承得住。”
大抵这次是真的触到了叶姝的底线,她也要回去再想想,该怎么破这个局,把她的姝儿保护下来。
再者,鬼瞳的下落也寻到了,她必须赶在别人之前拿到,与那位把交易完成。
思及此,柳嫱的心情又放晴了点。
完成交易,拿到东西,她的姝儿过不了多久就能摆脱这缠绵病榻的状态了,到时候,定不会再执着于一个人。
她站起身,看了一眼地上摔碎的碗和落了一地的粥。
病房的门被关上,有护工进来将地面打扫干净后,叶姝真个人才虚脱似的躺下去,她翻身弓起身子,在床头昏暗的灯光里蜷缩了身体,捂着心脏,撕心裂肺。
阿笙,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难过了……
原来心脏被扎破的感觉,是那样疼,比千百次心脏发作加起来还要疼……
那剜心的时候,该会怎样的疼?
想到这个,叶姝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更接近透明。
她忽然埋头呜咽出声。
对不起……阿笙……对不起……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剥夺了你的全部。
你再等等我,等我把它养好了,就还给你好不好?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它,被残忍刺穿。
——
姒笙在浑浑噩噩中沉睡了好久,她好像把自己不过须臾十数年的人生,再度经历了一遍。
梦里,小小的她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感觉自己空荡荡的胸腔里不停的冒出液体来,然后在黑暗里,清晰的感受着自己的身体一寸一寸变冷。
她疼哭了,疼的没有一点力气。
她想说,妈妈,我好疼啊
可她说不出话,发不出声音,也张不开嘴,只有无边的黑暗陪着她。
少女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一片,不断沁出的汗水打湿了她的头发,整个人气息似有似无,浅到好像下一刻就要飘散。
“滚!庸医!”
床边的少年将人一脚踹开,面上薄凉与怒意几乎要将人骨头刺碎。
少年气破裂开,渗出他骨子里藏的凉戾。
榑深很少有这么失控的时候。
可现在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在漫长的等待里他感觉有点窒息,总想毁灭点什么。
被踹出去的中年男人也不恼,淡定拍了拍屁股站起来,扫过这太子爷暴怒的样子,唏嘘过后叹了口气抱手:
“少主还是歇歇火气,这位小姐连生命体征都无法探测,饶是医术再怎么高明都没办法进行整治,不管您叫谁来结果都是一样的。”
搭上脉的那一刻他很震惊,当时反复看了榑深好几眼,心想少主这是叫他来给尸体看病吗?
心跳脉搏都没有,他怎么看?
尤其对方那冷冰冰的体温,如果不是他还听得见那几不可闻的呼吸,怕真的以为这就是个死人!
心里有数是一回事,可是被别人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榑深脸色很难看。
“既然没用,就滚回去!”
平日里一个个吹嘘自己医术如何,到了关键时候屁用没有!
榑深现在脾气燥得厉害,向来盛满星辰的眼此刻全是冰碴子。
然而,转身替床上的人擦拭虚汗时却是一阵轻柔不已。
就连垂下的眼角都有浓郁的温意。
医生:……
这对比能不能不要这么明显?
好歹不要在踹了他之后?
挨了一脚的家族医生得令二话不说就准备开溜,却听他头也不回的开口:“颜医生应该知道什么东西该说什么东西不该说吧?”
回头看了一眼榑深,触及少年那犀利薄凉的眸子时他脊背寒了一下,忙不失迭点头:“知道知道。”
离开的时候他还叹,还是第一次见这太子爷如此失态。
也不知道那个奇怪的小姑娘是个什么身份。
难不成,是少主从哪里拐来的小媳妇儿?
思及此,颜医生猛地恶寒。
模样的确是难见的好看,就是少主这喜好,越来越叫人捉摸不透了,竟然喜欢个怪胎!
还是个没有生命体征却活的好好的怪胎!
不行,他得干净回去找那堆老家伙研究研究,怎么会有人活着却没有生命体征……
“笙笙,你别吓我好不好?”
卧室里,少年坐在床侧,垂首用额头与昏迷不醒的人轻轻相贴。
他凤尾般的眼尾在沙哑的恳求里抖落着一股名为害怕的情绪。
姒笙就这样躺了两天了,她好像进入了梦魇,怎么也醒不来,就连呼吸也在节节败退中变弱。
这种认知让他恐慌不已。
那个第一眼瞧见的时候,一身野性肆意的少女,此刻好像没了生命力似的,就这样躺在这里。
所以他害怕。
“笙笙,我还是喜欢你醒着的样子,你知不知道你躺在这里,很让人害怕?”
他喃喃,片刻后睁开眼,看着那近在咫尺闭着的眼睛,又有瞬间的气恼。
少年抬起脸,看他,恨恨道:“姒笙,你要再不醒来,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可后知后觉他又想起,自己对她而言并不重要,这个威胁显得那么可笑。
榑深眼底一暗,连眼尾处的泪痣都染了委屈和难过。
“梦里那么糟糕,”他又缓缓垂头,抵在少女额上,凤尾眼角一片虔诚:“请你快点醒来……笙笙,以后有我爱你,所以,你不会被抛弃。”
从见到姒笙的第一眼,榑深就知道,他栽了。
无论一见钟情,无论见色起意。
像命运齿轮忽然啮合,他的灵魂在遇见她后,就自发的契合靠近。
开始学会关注一个才见过一面的人的生活。
后来他看见,她的身上有盖不住的孤独。
那是从灵魂里渗出来的,这种气息像极了猫薄荷,引诱着他一次一次靠近,然后在相似的气息下,沉溺其中。
笙笙,我们都是被抛弃过,受了伤,余生都在流血的人。
既然如此,我想祈求你,让我爱你,陪伴你。
这是榑深第一次如此确定,他非姒笙不可。
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受到惧意,密密麻麻的恐惧,在少女紧闭得双眼下,排山倒海的袭来。
角落里的团子萎靡的耷拉着脑袋,似乎也在因为什么事情难过。
“谁……在说话?”
沙哑的女声在屋内轻轻响起。
少年一僵。
然后他感觉到鼻梁骨上,有细绒的睫毛扫过,他睁开眼,对上一双深邃的眸。
少女的呼吸不知何时浓郁可闻,与他的交缠在一块,温热裹着微凉,不断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