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利刃穿插过鲜嫩的牛排,击碎瓷白的托盘,嵌入桌内,入木三分,在姒笙松手的那一刻连摇晃都没有。
抽出纸巾,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手,姒笙没去看脸色极为难看的柳嫱。
“威胁人,叶夫人该认真掂量掂量自己的筹码,也该掂量掂量自己,在这京都,究竟有多少分量。”
她将纸巾捏成团,扔到桌上:“既然如此排斥令千金与我接触,叶夫人不如好好教导教导你的姝儿。”
姒笙垂眼,视线在幽幽落在对方面上:“让她,离我远些。”
冷淡说着话的少女,让方才那个骇人阴鸷的她成为了幻想,仿佛她眼底的轻漫厌调从未破裂。
随后转身抬脚离开。
被碎裂的玻璃割伤的手还在女助手的手中处理,柳嫱的脑子里是两双眼睛不断的交替闪过,大抵是被姒笙气到了极点,她的身体竟然有些战力,在对法昂与她说话的时候,罕见的没有出口回怼。
只是在人提脚离开的时候,猛的站起来出声叫住:“等等!”
只可惜,她的命令在姒笙耳中,分毫不值。
“你到底是谁?!”
这句话,才真正让姒笙停下脚来。
柳嫱死死的盯着她的背影,问出口的时候,声音不自觉的颤抖,就连女助手都忍不住诧异的抬眼看她。
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她们夫人如此失控的样子。
这姒小姐也着实是厉害,竟然能将人气成了这样。
柳嫱还染着血的手猛的抽回,撑在桌上,她就是不移开那几乎焊在了姒笙身上的视线:“姒笙,你到底是谁!”
她想起资料里姒笙的背景,是一个孤儿。
孤儿……
眼睛……
还有那让人下意识产生的,丝丝缕缕的熟悉……
某种猜测让柳嫱一时间,有些控制不住的战栗。
看着不远处站着的妙龄少女,姒笙耳边是柳嫱的声音,她转身去看柳嫱,然后看见她脸上的盛气凌人破裂出的丝丝惊慌。
欣赏着她眼底那闪现着几分狰狞味道的神情。
然后不可置否的低笑。
姒笙笑柳嫱:“叫着我的名字问我是谁,叶夫人这可真是好问题~”
随后她嘴角弧度一点一点冷下去:“我是谁,叶夫人难道不知道吗。”
话音落下,柳嫱整个人忽然不受控制的往后一跌,重新跌回了沙发椅内,脑中不断盘旋着姒笙的回答。
一遍又一遍。
然后搅得她大脑,一片乱如麻。
“叫着我的名字问我是谁”
“我是谁,叶夫人难道不知道吗”
不,不对,不是她,不是她……
那个怪物是她亲眼看着断气的,不可能还活着!
这个人只是,有几分她的影子罢了!
不是她不是她……
最后,她长吐了口气,撩起碎发的指梢却还是不受控制的打着颤,那上面还渗着血,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
第一次,女助手好像有刹那间的感觉到,她们夫人眼尾,有了苍老的痕迹。
平复下心情,柳嫱想起方才的失控以及那人恶意的激怒,面色陡然一沉,捏起拳重重的打在住桌上。
可恶,竟让一个小丫头找到破绽唬住!姒笙是吗,我彻底记住你了!
没走多远,姒笙就与叶姝在餐厅内相望而立。
或者说,是叶姝单方面站着等她走进。
餐厅炽白的灯光下,她的脸色格外的惨败,让那股子随身携带的病气也变得格外浓烈,看着她的时候欧,像个易碎的娃娃,病弱却好看。
姒笙此刻并没有停下来与她聊天,所以并不作停留。
只是二人即将擦身而过的时候,叶姝忽然开口叫她:“阿笙。”
这个称呼,让姒笙破例停住了,舌尖扫过齿间,她面色很戾,说话也格外无情:“谁允许你这么叫我的?”
几乎是一瞬间,叶姝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消失殆尽。
她蠕动唇瓣,好像微微发抖,美到极致的眉骨间好像还掺杂着无尽的痛苦。
“对不起,姒笙同学,”叶姝唇瓣微微发着抖:“我不知道,母亲会来找你……”
病美人侧身,面朝她,微微仰脸看着她,然后试探着抬手触摸她。
却被姒笙以同样的侧身避开了。
缩了缩指尖,叶姝盯着她,唇瓣颤抖,声音低弱:“你别哭了好不好?”
垂眼去看她搬空瑟缩的手,姒笙低着的眼睑下一片厌凉:“你需要治治眼睛。”
她转身要走,却被叶姝拉住,攥着衣角的手指节泛着白,有不经意的倔强和执着。
姒笙偏头看她,大概是想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叶姝的眼只是盯着她的胸腔,神色有着压抑的痛苦,说:“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你的这里,一直在哭,哭得我喘不过气来……”
从来散漫肆掠的少女第一次,身体随着别人的话起了滞住。
数秒后,她猛的抬手将人一把掀开,面容沉得吓人:“胡说八道也要有个度!”
姒笙像是被刺激到了,她一步一步逼近叶姝,气势骇人,有说不出的戾:“叶姝,不是我允许你站在我的身边,你就可以放肆!”
第一次见到她这歌模样,叶姝被吓到了,转而在她的唇息吐词里瞳孔骤缩,不知所措的僵在原地。
姒笙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出的餐厅。
她只知道,看见街边站着看她笑的少年时,觉得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耳边只有那句遥远又飘渺的,不要再哭了。
然后,在少年恍惚变色的脸中,不受控制的跌落。
榑深时陪姒笙一起逃课出来的,起先时候少女发现他时,眉间蹙着,叫他回去。
不想少年扬起笑,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早上没吃饭,刚好出去吃点。”
理由让人无法拒绝。
最终榑深也没真的去餐厅,他知道姒笙有事要办,就乖乖的等在外头,有流浪猫过来蹭他的裤脚,然后他逗了逗。
再次抬眼的时候,却看见姒笙站在对面,面色惨白。
第一次,榑深从姒笙的身上看见了摇摇欲坠四个字。
“笙笙!”将人接住搂进怀里,榑深心慌不已:“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他是第二次看见姒笙这样。
分明站在太阳下,却让人感觉到她的生命破了个口子,在不断的流失,破碎得好像一不小心就没了。
耳边嗡鸣阵阵,姒笙一只手紧紧揪住少年的衣角,指节泛白,还有几不可微的颤抖。
“榑深,这里,疼,好疼……”
第一次,姒笙感觉到胸膛里,有成千上万把利刃,不断的搅动。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只知道,长久以来的某种坚持在叶姝那句话过后,被重重的戳开了一个个口子,有陈旧的脓水不断流淌出来。
赤裸裸的告诉她,原来有些自以为可以忽视的伤痛,只会随着岁月的沉淀,深入骨髓,然后在某一刻从四肢百骸钻出来嘲笑她,简直愚蠢至极。
既然已经被抛弃,又何必,要被刺痛。
少年顺着她的另一只手看去,就见她捂着胸腔的手,力道重得好像要穿破胸膛。
星辰眸海碎裂成状似一种感同深受的痛在眼角滴落出来,榑深捏住她手腕的手都在抖,将她宛若自杀的动作扣回掌心。
“笙笙,不可以伤害自己……”
将人打横抱起,榑深转身就跑,在半空刮过阵阵气流,他的额角冒了汗,不住的看着怀里的人,出声安抚:“笙笙别怕,一会儿就不疼了。”
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有觉察的,强烈颤抖。
姒笙眼前的视线很模糊,只能看见年模糊却很隽气的下颚,浑噩里,她忽的勾唇低低笑出了声,然后笑出了眼泪。
原来有的人,只要站在那里,只要一句话,就能让你掀翻了理智。
她好像倦了,整个人无力的借助着此刻包裹自己的怀抱,试图将身体和灵魂,都装进去。
声音沙哑。
她问榑深:“你说,是不是不被爱,就注定被抛弃?”
因为不被爱,她失去了心脏,被像垃圾一样,丢进了地狱,然后从一堆尸体里,爬起来,带着一具没了生气的肉体,在世间残喘至今。
榑深整个人猛的一僵。
他感受到了来自她身上那一瞬间释放出的灰暗气息。
耳边是少女染着虚弱和疲倦的声音。
他不知道,姒笙进去后,和柳嫱说了什么,又和后来进去的叶姝说了什么。
可此刻,他只知道自己的心也好疼。
像是被人插进了一把利刃,而那利刃上淬了有关姒笙的一切情绪,然后顺着伤痕流淌的血液,一点一点传进四肢百骸。
她问他,是不是不被爱,就注定被抛弃。
榑深想回答,不是,可他的喉间在颤抖。
可他的经历,以及现实都在告诉他,答案是,是的。
不被爱,就是会被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