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叶姝记事起,她就感觉自己像个瓷娃娃。
一个橱窗里摆放着的,精美的,又易碎的瓷娃娃。
每一次,指甲盖大小的事情到了她的这里,都总是能激起周围一圈人的大惊小怪,严阵以待。
他们告诉她。
你的心脏很糟糕,所以一定要好好的对它。
于是,那总喝不完的汤药和治疗,几乎抽光了她生命里的所有鲜活。
爸爸说,姝姝啊,我只有你了,我所有的一切,以后还要靠你撑起来,所以,你不要让爸爸失望好不好?
他的话里带了恳求,姝姝,你好好的活着。
然后呢?
她乖巧的点了头,按照爸爸的安排,努力的活着。
因为,妈妈也看着她,眼睛里悲悯又疼惜,还有她没有办法捕捉到的复杂。
她也说,姝姝啊,好好活着。
世界里的所有人,都在告诉她,再三的朝她强调着,你要好好的活着。
叶姝不明白,她明明一直活着,可为什么在他们的眼里,是否活着的意义,依旧是取决于她胸腔里那东西呢?
第一次遇见姒笙的时候,是她无法忍受那枯燥又时刻充斥着病气的房间,私自逃离的时候。
她坐在空荡的公交车里,偏头的时候,瞧见那人一晃而过的肆气。
那是很鲜活,很夺人目光的存在。
因为那时的姒笙,正噙着野漫的笑,弯身踩在身前匍匐的人肩上,用着最轻飘的模样,直直将那人的脊梁踩进了泥土间。
“想死吗?”
从她唇间吐出的声音很有辨识度,直到后来很久,叶姝的耳膜上,都还残存着那道声音。
叶姝是从惊鸿一瞥中赶来的,少女在无数双眼睛里,毫不畏惧的将人踢倒,落下的脚不偏不倚的在那人的心脏上碾。
是发狠的力道。
“世上拼命活着的人太多了,”她说:“这颗心脏,在你的身上,算是浪费了。”
地上的人唇角溢出了血色,浮起窒息的丑态来。
人们的低嘈的议论声中,是事情的大概始末。
一群糟大汉借着酒劲猥亵强女|干不成,恼羞成怒揍人。
身娇体弱的女孩子在那毫无人性的猛攻之下,最终跌落在一片混合杂乱的血泊中。
周围的人,或是还没反应过来,亦或者是无法确保自己的出手能否对局势有力的明哲保身。
地上零七落八的躺了好几个人,显然都被揍得不轻,有的甚至已经瞧着,没了清醒。
高挑的女孩子,武力值强悍得令人人唏嘘不已,又不自觉裹了脸红。
于是此刻,那再不阻止就几乎要死在女孩脚下的人,便无人问津。
甚至让人深觉即使少女就此将人踩死,那也是死有余辜。
少女终于抬了脚,原因不过是,她听见了那地上女孩子狼狈痛苦呻吟着的声音。
且,普通人族的性命罪恶,是有判官的。
他们到底是要被交给,可以为他们宣判的人手中。
这是这个世界的法则。
叶姝看见,那个后来才知道有着重度洁癖的人,弯身,用一个极为轻柔的动作,将那一身血色的人抱进了怀中。
她的手在怀中女孩的头上轻轻抚了抚,低垂的眼帘落下的,是淅淅沥沥的温。
叶姝可是息者,所以她的听力一向很好。
她听见那人说,不怕,你会相安无事。
即使隔着一晃而过的距离,她那颗在无数仪器和药物侵蚀中沦于沉寂的心脏,就那么记住了那个人。
大抵是初次见面带给她的悸动太过炽烈,叶姝默默的,在那人的身后跟了很久。
像个忽然窥见触而不得,却又忍不住那下意识的亲近,胆怯的站在后面看着别人那短暂映入她眼中的人生。
她看着她坐在人海里,像个恣意放纵情绪的霸者,喜便是喜,怒便是怒。
后来,她看见那个对这个世界浑身都透了敷衍的厌的人,原来也是会为人低头的。
她有一个很要好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的脸上,是她感觉自己永远无法企及的明艳张扬。
于是那想迈出去的步,就生生的定在了底下,没再挪动。
直到她的人,再次被带回那个入目极熟的房间。
后来的叶姝积极的接收着治疗,于是她也拿到了她的那份自由和驰骋。
踏进京大教室,看见那双熟悉的眼睛的时候,叶姝那颗奄奄一息的心脏,跳动的力道,忽然像闻见了令它兴奋的气息,强劲起来。
叶姝弯了眼眸,柔和的眉眼间,并没有失意。
她笑:“姒笙同学,我们注定是朋友。”
因为,她的心脏说,它需要她。
所以,她不会放弃的。
然后。
叶姝就成了心血管704的常客,至少在这之后的几天都是如此。
她来的时间不定,可能是中午,或许是下午,又可能你早晨醒来,就能听见门外传来的敲门声。
褚妮第对此颇有微词。
这人大概是知道要想姒笙接受她就要从姒笙的身边人抓起,于是抛却了第一次见面的不愉快,没次见她的时候,都眼角带着亲和的笑。
可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嘶了口气,褚妮舌尖抵了抵后槽牙。
屁。
如果不是这人生了一副我见犹怜的病美模样,得了那副美人的皮囊,她一定给人插着,丢出去。
她唯一得到慰藉的,就是她们阿笙在一开始的不耐过后,渐渐的平静,然后以最快的适应速度,将这人忽视了个全。
就比如此刻。
垂眼望着楼下院里的两道人影,褚妮撑着下巴,问旁边的姒笙:“阿笙你说,这个杜黎嫣图什么?”
与魔鬼做着不平等的交易,害人害己。
褚妮就想问一句,想要的,她得到了吗?
她怎么感觉,这人失去的,要更多一些?
姒笙偏头看了一眼,她搭在窗台上的指间捏着的烟在飘过的风里。火焰不断地打着转,然后化作白烟飘散而去。
她哦了一声:“大概,是觉得一切可以如她所料。”
或许,她一开始的确是,想要活着的。
人一旦得到了甜头,就会一猛子的扎进去。
欲望同样。
“让我猜猜,”褚妮的指梢在下颚轻点,“除了活着,她还想要什么呢?”
心脏已经无可救药,除了那条渴望延续的人生,她一定还有其他的目的。
这个时候,窗边又多了一颗脑袋。
乌长的碎发间,叶姝染着病色的脸上白的过分,但此刻上面是几分若有所思:“也许,她要的并不是活着?”
她歪着脑袋,插入话题的神情很认真。
褚妮皱眉:“你怎么又过来了?怎么,是这间病房要更衬你心意些?”
姒笙掀眸的时候,那娇弱的女孩儿正对着褚妮,轻叹气,显得有些无奈:
“我每次过来这话你都要说一遍,有什么意义吗?”
第一次她认真回答了,第二次她回答了。
后来她便不说话了。
大概是知道这人,可以每次用同样的问题敷衍又挤兑她。
褚妮倚靠着的身体很懒散,整个人都透着浓浓的痞气。
“我这不是不让叶大小姐冷场尴尬吗?”
褚妮勾唇,眼角的笑没达眼底:“不过我说您这娇贵之躯成天拖着往这儿跑,也是难为你了啊~”
褚妮歪着脑袋去看她身后的门处,那里一身乖气的少年正踏着脚进来。
她收了眼,看着叶姝,嗤:“听说叶家先生太太对叶小姐,那可是一个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呢,你有事没事往这儿跑,他们就不亦步亦趋的跟着?”
说起来这大陆上圈层就那么几个,每个圈子里的也都不过是那些破事儿。
南城叶氏的宠女传闻,可是整个圈子里都知道的事。
叶姝抿唇。
“褚妮。”
沙气低哑的女声响起,没什么多余的起伏。
褚妮看着叶姝,然后错开视线,哦了一声去应旁边人的警告。
“他们也很忙,不是都有时间,来陪着我的。”
尽管话题已经戛然而止,但叶姝还是在盯着姒笙看了一眼后认真的回答了。
她的心脏,已经不是陪伴就能发生奇迹的了。
而人的精力,也会被潜发性的被消耗。
耸了肩,褚妮不置可否:“嗯对对对。”
她暗嘲。
叶氏,装腔作势的东西。
反手掐灭烟头,姒笙偏头将烟圈朝窗外吐掉,回头扫了褚妮一眼。
“一天话倒是挺多。”
褚妮辩驳:“难不成像你一样,总把人天聊死?”
她这是阴阳人呢,阴阳人话怎么能少呢?
姒笙轻嗤,不言一语。
两人的对话是旁人无法打破的和谐。
手动了动,叶姝看着姒笙的侧脸,眼没怎么挪开。
平静的湖面偶尔爬过水蜘蛛,然后在浅浅的涟漪中又归为一片平静。
姒笙说过,盯上这座医院的,不只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