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女孩,以一个狼狈的姿势,撑起身体,目露恐惧的看着远方。
抵在地上托着身体的手上有一阵一阵奇怪的不适,她低头看去,却看见,上面早已经覆上寒冰。
在昏暗的光线中,泛着浅浅的晶亮。
女孩抬起手,脸色煞白难看。
“这什么东西?怎么会这样、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语无伦次,惊慌迷茫,又手足无措。
两手不断的互相摩挲碰砸着上面覆盖的冰霜,可发现那冰霜寒气冻骨却坚如磐石。
好像焊在了手上一般。
女孩心头的不安越来越大,她不知道,自己的手是如何在瞬间,被冻上一层怎么也除不去的冰霜的。
像是做梦一样。
让她一度以为,自己惊吓过度,产生了幻觉。
可那不断的攥紧骨头的冷,却明晃晃的告诉着她,这东西,就是真实存在的。
乔少恩蹙起眉来,阴郁的面上狠气掠过,脚下微转,抬眼朝女孩回来的方向看去。
可是那里,什么也没有。
“在找我吗?”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低浅的醇声,像是潺潺流过的泉水,却又是染带着几分平淡的漠。
这是一个很没有感情的问句。
哪怕里头带了几分疑问特有的上扬语调。
猛地转过头,乔少恩抬眼,看见巷子中的边墙上,少年坐在上头,倚靠着右手侧高处不少的另一道衔接墙,垂着眼看他。
他身后的夜色,随着乌云散去,月亮正明,映着他被风扬起的头上碎发。
那是散漫又慵然的模样。
他应该在笑,因为说话的时候都是带着浅浅轻快的:“不好意思,我这人,比较喜欢坐着说话。”
“老大,他——”
身侧的人同样也看见了少年的存在,心里头一阵诧异惊愕的同时,不免对他的到来感到有些棘手。
乔少恩抬手,那人噤了声。
他微仰下巴,看着墙上的人,眼眶微眯:“榑深?”
这是那个,站在姒笙身侧的人。
是那个在场的,另一名息者,那个为他挡了姒笙最后一击的人。
墙上的人似乎流露着几丝意外,不过在他耷拉轻垂的腿间掠去了踪迹,铺散开来的是他身上独有的隽色凉气。
他说:“很巧,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可乔少恩并没有从中听出任何的友好气息。
旁边女孩的声音还在尖锐的响着,语无伦次的人还在手忙脚乱的击打着自己手上的冰霜。
有些吵。
乔少恩眉间拧起,抬手一挥,混黑的气体散出。
下一瞬,女孩再次睁大了眼。
眼里全是惶恐。
因为,她的喉咙,像是被人攸然掐断了声,再也没有办法吐出一个音节。
重新抬眼看着那高处的人,乔少恩掌心间有细微的浑浊萦绕盘旋,他拢着眼眶,“榑少爷这么晚过来,不知道是有什么事?”
他可不觉得,面前这人,来着为善。
榑深,京都贵圈顶贵,榑氏的继承人。
开学晚宴过后,他才知道,那个屈身为人抬脚的矜贵少年,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而在大陆之上,榑氏真正的威慑力,并不在众人眼中看见的那般简单。
而是,他是现今世界,公认的猎鬼息族之首。
当然,如今世人倡导和平共处,而息者猎鬼也有原则,并不是所谓的对鬼族人士见者即斩。
息者只灭利用鬼族术法对人类强制或诱哄触发不平等交易的鬼族和鬼物。
换而言之,息者,是那个平衡暗夜和白日的判官。
而榑氏,是如今大陆上,最强的那一支息族。
这个,当今游走人族的鬼族人士,都知道。
哪怕他只是个半鬼,也对此有过浅浅的了解。
乔少恩腕间松了松,匿去翻滚的浅浅鬼息,“我想,我应该没触犯到,任何规则吧?”
他不过是在七情六欲里头游走得频繁了些,可没有,与人族达成过任何不对等交易。
息族,可还管不到他的身上来。
暗色的光线里,墙上轻倚的少年姿态懒散,听见他的话,却像是听见什么从耳边拂过的风声。
不甚放心上的侧了侧脸。
他看着巷中站着的人,唇间溢出了一道寒气。
安静之中,掠起的,是乍然攻来的杀意。
乔少恩早已经凝在腕间准备着的鬼气陡然一凝,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的对那汹涌而来的气息发起抵挡。
“砰——”
昏暗中,地面尘埃飞扬,乔少恩死死控制着身体,被那狠戾的力道打破他凝聚的鬼息带着被被迫的狼狈后退。
站到一旁去的人见状脸色均是一变,唤了声老大便下意识上前去扶人。
空中气流又一次荡起波纹,他们还没触到那已经被逼擦着地面跌退着的人,就在瞬息间也被轰飞出去。
乔少恩也没能抵住那二道叠来的力。
整个人被掀起,重重的砸在巷子边上的墙上,又重重的砸在地上。
这一整个过程,没超过三个呼吸。
像是见到什么超出了自己认知范围的事。
因为身形的颤抖发软,女孩没法起身,只能贴着地面,狼狈又扭曲的往旁边爬了好一段距离。
直到心脏剧烈跳动着,指尖触到墙角,再也没有退路。
才不得不停下来。
她身子还在狠狠的往后贴,好似这样就能减少那翻滚的恐惧感。
却因为嗓子被扼住了声音,无法将恐惧通过声音发出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
这个些人和她平时见到的不一样?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又或者说,他们到底是人是鬼?
为什么今天夜里她看见的、碰见的都这么的诡异?
还是说,她在做梦?
她想要掐掐自己,可奈何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了。
“噗——”
落在地上的乔少恩直接的胸腔泛起密密麻麻搅动,喉间腥甜涌出。
没忍住,垂脸吐了口血。
这个人,出手的那一刻,就没想过让他站起来!
他掀起脸看过去,先前倚在墙头的少年便在夜色中残影掠过后,随着气流的短暂波动,稳稳的站在了巷中。
他的脸在泛着旧黄昏暗的老路灯之下,清晰了几分。
“很不好意思,”他垂着的眼微漫,“我这人的耳朵,比起旁人总要好上那么一些,听的很不巧。”
恰好听见,有人提到了他们笙笙。
嗯……这让他很不舒服。
“你和她什么关系?”
其实见到榑深的时候,乔少恩多少就有了几分猜测。
只是他没有料到,这人会这么喜怒不显。
上一秒还在看似与你言语来往着,后一秒却能眼也不曾眨一下的,迎面给你一刀。
能够见血的程度。
他也没有想到,这个榑深,内息比他预估的,还要浓厚些。
刚才这人不过释放了两次攻击气刃,他现在就已经感觉浑身骨头都在疼。
巷子中,有些显得七零八落的。
到底是普通人,跟着乔少恩的两名少年已经被拍晕了过去。
视线漫不经心从那躺的扭曲的人身上掠过,落在乔少恩的身上,榑深缓缓抬脚。
他走的缓慢,语音也漫漫的,“你猜猜。”
却有着一股,压人的逼仄感。
身上的痛消散了一点,乔少恩用手肘撑着地面,托起身体,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狼狈。
他掀起的眼狭长泛着自带的阴色:“所以,你是来替她出气的?”
“出气?”
夜色里,少年在垂眼俯视着他的地方停了脚,若有所思的嘶了一声:
“这种事,一般轮不上我。”
他们阿笙捏捏手指就能搞死的东西,怎么能轮得到他呢?
低低的呵了一声,乔少恩在静谧动了动唇,“我说过,我没有打破你们的原则。”
可是。
榑深居高临下的睨着他,内息漫不经心的一落。
乔少恩才缓过来的两分血色,瞬息间褪去,染上狰狞的眉间伴随着痛苦,唇角再次溢出浓稠的血色来。
低低醇醇的笑从少年隐在暗中的唇间轻轻流泻出来。
他微仰起脸,流畅的下颚线泛着从后面映出的光,从唇间溢了抹轻叹。
“可惜啊,你这样的人,怎么可以,在那么多双眼睛下,脏了她的手呢?”
他背着月光,漫漫的蹲下来。
“知道为什么我要来找你吗?”榑深手腕微抬,指梢隔着半空遥遥轻点在被压制得动弹不得的人脸上,不急不缓的吐着字:“因为今天突然想起,我有样东西,还没来拿。”
不知道想到什么,乔少恩瞳孔猛的睁大。
“你——”
少年轻掀看乔少恩的眼,是冬日里腾起的烁烁寒意,一如他的内息,凉得彻骨。
少年轻勾了唇,眼角泪痣流转起了灼目的殷色:
“来,我们聊聊,你的两只眼睛,要怎么挖掉才能保证,它的完整?”
你用这双脏眼睛看过我的笙笙,不可饶恕。
只要脑海中浮起这双眼宛若猎人一样朝他的笙笙落去的模样,他就发疯似的,想要摧毁。
将那染着肮脏的眼珠,捏碎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