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忽然多出一道陌生的声音,原本只留了个后脑勺对着门处的少年抬起垂着的眼帘,回头望去。
缭绕白烟之下,是裹挟轻泄的危险和侵略性。
这样的眼神,少年的记忆中,只在一个人的身上看到过。
而面前的这个少女,比起那个人,更多了一丝浓郁厌调,还有似有若无的冰冷。
从骨子里透出的冰冷感。
让他觉得,这个人比起所熟悉的那个,还要令人寒意陡升得多。
因为未知,才更危险。
他听见救他的那个女孩叫这人,阿笙。
然后,她问他,是不是想出去。
少年唇角泯得直,依旧没有开口。
他的这个模样,让褚妮一度以为自己救了个哑巴少年。
“我看呐,是巴不得呢!”
褚妮抱着手,咂咂嘴:“你是不知道这家伙有多傲娇,分明是自己蠢被撞回来的,我笑他还生气。”
姒笙没进房间,她还是倚在门框上,偏着的眸流射过来的视线裹着几分冷冽的慵懒绵倦:
“不怕死吗?”
她语气很淡,仿佛口吐的只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蹲坐在窗角看着她的少年眉眼间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微变,瞳眸内有什么东西微闪。
“你想说什么?”
从来没开过口的人,终于开了口。
带着微哑的嗓音是潺潺如泉,字正腔圆,是意外的好听。
褚妮捏了捏耳朵,啧了一声,暗叹上天可真是眷顾这人,给了一副好皮囊不说,还给了一道好嗓子。
这种音色的声音,去唱歌肯定会很好听吧?
不急不缓的微张唇,让白色的烟流形成一道流畅的弧溢至半空,少女垂落的乌色长发是漂亮的微蜷。
“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呆在这里,乖乖的吃药养伤,然后离开。”
她唇瓣噏合,吞慢的吐着字:“二是,从这里走出去,接受同族的斩杀。”
姒笙偏头看他,眼角裹着的,是厌世的冷调:“运气好一点,从此灰飞烟灭不再留存于世,运气若不好,或许你会成为,修息者手下的鬼物亡魂。”
她后知后觉般停顿,轻哦了一声,唇角掀着似笑非笑:“不好意思,我忘了,鬼物这种东西,不存在魂魄一说。”
世间鬼物有两种,一种是鬼族之人剥取自身至纯恶念幻化豢养,而另一种,是用人类魂魄驯化豢养所得。
比起前一种鬼物来说,后者花费的心血要更多,能力也更强些。
不过魂魄类鬼物也有种族强弱划分,普通人类魂魄炼化的鬼物,比起修息者魂魄所炼化的鬼物,又要廉价弱鸡得多。
但不管这其中有什么区分不同,魂魄炼化鬼物,都是极致阴毒之术。
整个炼化过程不只是炼鬼者会遭到一定的反噬损伤,且过程中魂魄也要承受非一般的痛苦,最终自我灵识消散,沦为傀儡。
只有杀戮的傀儡。
“傀儡啊~”褚妮嘶了一声,后靠着椅背,像是想起什么,轻叹道:“傀儡的归宿,可不怎么好,相比起来,这灰飞烟灭倒的确是松快得多。”
鬼族斩杀同袍她有幸见过一次,下的手都是最狠最毒的,直叫同伴再也没有转世为人的机会。
当时可让她好一番咂嘴惊叹呢。
少年没有想过,这看上去年纪堪堪不过二九年华的女孩子,对他们鬼族之事会如此的了解,甚至能借此威胁于他。
无声的威胁。
他忽然转头盯着褚妮,眼角有些微微泛红,似乎是浮起什么情绪来:“那日若不是你救我,我这一生早就该结束了!”
他早就可以去找母亲了!
“如今却让我陷入这种境地之下,你们是觉得耍着人玩很有意思是吗?”
封他鬼气,禁他自由,这样的救命之恩怎么看,都像是一种另类的囚禁。
这种失去自由的日子,他简直是一天都不想再经历,与其受制于人,倒不如死了痛快得多!
可能是少年突然间的控诉让自己一时反应不过来,褚妮愣了愣,看着少年愤怒过后跟着溢出的几缕哀意,莫名的,就是觉得心里有点堵。
“耍你?我们耍你?谁耍人玩还给喝药的?”
伸手狠狠的揉了胸口两下,褚妮听笑了,也不乐意了: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救你救错了一样,叫你小白眼儿狼这理还真不是亏的!如果不是看你身上的伤没好,追杀你的同族又还在这城内等着你进网谁稀得把你困在这里?”
褚妮越说越气,只觉得自己胸腔内有股火气在不停的冒,说话也就有些暴躁直接了:
“人家都是一把年纪了犯了错事或者叛逃才被同族追杀绞死,我说你一个鬼族小年轻怎么还就被同族追杀了呢?你怕不是也是个逃兵叛徒,干什么天大的坏事了吧你!”
“真的是一番好心喂了狗肺,m的,本大小姐还从来没这么不得劲儿过!”
“你——”
褚妮美眸一瞪,里面浑是不驯的傲气:“你你你你什么你?我还说错了?看你身娇体弱态度温柔点还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一时间嘴唇不断蠕动,少年吐了半天,硬是只吐出一个“你”字,便没了下文。
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发泄似的言论会得到如此激烈不留情面的回怼,少年本就白的脸上颜色变化清晰,活像个自动调色盘,一会儿红一会儿青的。
他的反应倒也在姒笙的意料之中。
传闻鬼族人天生善疑,最是难以与人建立信任,看样子也不是什么空穴来风。
同族都自相残杀的族者,又怎么可能相信一个对自己来说不过萍水施与援手的所谓救命恩人呢?
且,这个救命恩人还让他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
捏着烟头的指微微蜷松,姒笙垂手掐灭,掌心朝上五指轻收,方才还被握在手中的烟蒂就在明灭的灰白气流中化为虚无,消失殆尽。
她终于直起身,往房间里走,最终站到了少年的身前。
少年抬头,看见眉眼张扬的少女居高临下的睨着自己,那股充斥着危险气息的威压瞬间将他笼罩,带起脊背微寒。
“这样吧,我们做一个交易。”
少年看着她:“什么?”
姒笙掀起眼皮,视线透过玻璃落到外面的天空上,唇瓣噏合:
“妮子。”
“在呢,什么事?”
因为刚才与少年算是有过浅浅的口角,褚妮懒散的抬了抬眼皮,神色恹恹,看上去没什么兴致。
忘恩负义的家伙,她当然没兴趣!
站在少年面前的少女又收眼低头,对上少年的眼深邃漆黑,一眼看不见底:
“她救了你,这个交易,得该由她来和你做。”
少年蹙眉:“你还没说是什么交易。”
想就这么牵着他的鼻子走?
微微掀唇,五官肆意扎眼的少女眼角勾着,似乎在笑,她转身拉了张椅子也坐下来,姿态慵漫:“放心,不会让你吃亏的。”
眼眸微动,少年眼底依旧溢着警意,并没有说话。
“我之前所说真假与否,你是知道的,既然从这里出去性命无法得到保障,如果我是你,会选择留下来。”她瞟了一眼已经擦拭得差不多的地板:“药我也会吃,毕竟上等的灵药气息不会骗人。”
灵药之所以被称为灵药,自然是因为它够灵,沾染其他药物气息尤其是毒物的灵药,药气会变,毒性越高,药气越是恶臭。
所以杨女士库里的灵药,都是重金保护的对象。
冷哼一声,少年轻笑:“所以呢?我留下来要付出的是什么?”
到这个时候,他在听不懂对方话里的意思,就是真的蠢了。
闻言,坐在椅子上的少女抬手轻挥,少年立刻就感觉到了之前一直囚禁着他的那道屏障气息消失了。
见状,坐在一旁的褚妮唇瓣碰着嗤了一声:
“到底是不识好歹,这玩意儿可是我们阿笙为了屏蔽你身上的鬼气特地设下的,现下撤了就你现在那三脚猫的样子迟早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半真半假似的说着,褚妮眼底带着几分冷艳的傲:
“如若不然,你以为你在这里的几日同族迟迟没有追上来是因为什么?”
少年收回眼,眼皮盖着眼底的微闪。
原来是这样……
他转眸,看着这个叫做阿笙的人:“我还没同意是否交易,你就已经开始了是吗?”
轻笑着摇了摇头,姒笙手间内息涌动:“不,我只是做了发展必然趋势里的事情。”
说话间,她指尖在半空微点,便有内息化作一股冰凉的烟雾游离在少年面前。
“你既然不喜欢所谓的禁锢,我就帮你解掉,因为我也是一个不喜欢被禁锢的人。”
“不过你身上泄漏的鬼气到底是需要掩盖的。”眉眼精致的少女说话漫漫,语气很淡:“毕竟我们杨女士可不是个能容得下鬼族的人,而就你如今这残破的身躯,怕也只能够她老人家打个牙祭。”
知情人都知道,杨女士最是痛恨鬼族。
每次撞到杨女士的鬼族,下场都很惨,少不了一顿抽筋剥皮的问候。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知道褚妮救了个鬼族回来,她第一时间替这人掩去鬼气的原因。
虽说主要原因,还是怕褚妮子因为这一善举挨顿暴揍。
但归根究底,这个鬼族在这里,若不掩气息,还没等到同族追杀上来,就已经葬身在杨女士的手上。
“杨女士?”
这又是谁?在这里的几日,少年从来不知道住在这栋别墅里的,还有哪些人。
哦了一声,一旁的褚妮随意接道:“我们的母亲大人。”
瞧着萦绕在自己身前周围的陌生银白气息,少年抬眼看她:“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与你交易?”
尽管与人谈判着,少女却依旧神情漠然,整个人透着一股置身事外的沉静。
“因为,你需要。”
她在少年诧异的眸里,眼帘垂得漫不经心:“因为你知道,从这里走出去,等待你的,是未知的死亡。”
什么是未知的死亡呢?
就是,死亡是归宿,但通往归宿的路,是未知。
在少年的沉默中,姒笙慵慵靠着椅背,神情漫不经心:“我放在你身前的这股内息,就是你的选择。”
“离开,就挥散它,如果你选择留下,就轻点它,这道息咒会为你掩盖身上的所有鬼气。”
瞧着涌动游离的气息,少年抿唇沉默片刻,神情不已经不再像一开始那般,排斥警惕,反而多了几分审时度势的理性。
他抬眸:“可你还没告诉我,我需要付出什么。”
眼下看来,留在这里的确是他最好的选择。
鬼气流失太多,伤也还没好,加之身上鬼气被压制过,现在的他出去,无疑是找死。
烟消云散?那群家伙还没那能力敢擅自做他性命的主!
他忌惮的,是其他的东西。
顿了一下,姒笙打了个响指,勾唇:“不好意思,差点忘了。”
随后,她抬手遥遥指了指一旁瞧着二人你往我来的褚妮:“很简单,你该怎么做,决定权交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