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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古道西风瘦马歇,长亭短亭人未远

天光弄云影,伊人披霞霓。

寒风吹过,她叹了一口气,白雾飘散。

“你也真是......”素衣少女一面抱怨,手上却不停,将那拇指大的血窟窿撒上些伤药,又细细包好,“怎么会有人忘记自己受伤啊?”

血将肩头衣物都浸了个遍,这人竟一声也不吭,难不成是真不痛?

“当时危急,不觉就忘了......”顾见春有些无奈,实则他也未明白这“浮生若梦”的诀窍,做不到收放自如。铁钉在肩上,他却无知无觉,如今想来,也算是十分惊险。

他看了看一旁的紫衣少女,对方像是在凝神想着什么,连他的目光都未曾察觉。莫三思兀自抱着肩,倚在树上闭目养神。而那叶染衣,不知何时,他已经脱力昏了过去。

“好了——”赵青木的声音将他的思绪唤回,她手下蓦然收紧,小心翼翼地打了个结,“近日不可以再与人动武了,否则啊,你这手就别想再握剑了!”

她柳眉竖起,嘴上威胁着,面上却忧心忡忡。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

“我知道了。”顾见春冲着她宽慰地笑了笑,“多谢。”

“你同我客气什么?”少女脸一红,低声嗔道,“再说也不是第一次,先前也没听你说什么谢……”

顾见春一愣,回头想想,似乎是这样。

于是他点头:“好吧,下次不同你客气便是。”

“啊?”赵青木眨了眨眼,怎么听怎么觉得这句话有些奇怪。

“呵……”紫衣少女在旁笑了一声,“用不着下次。若是你想,我很乐意现在动手。”

素衣少女怔了怔,饶是没想明白他二人在说什么。

一旁闭目休息的莫三思却突然叹道:“唉——你这小丫头,早晚要栽在这张嘴上!”

夜来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们。

赵青木凑过来,低声问道:“喂……顾见春,你们在说什么啊?”

他摇了摇头:“没什么。”

谁知少女不依不饶,拽着他的袖子,一脸好奇:“快说快说!”

她心中这好奇一旦被勾起来,可就再难轻易消解。

“无甚,方才我说的下次,不是说下次受伤,只是说下次请你帮忙。”顾见春揉了揉额角,莫名觉得头有些痛,“只是她想到别处了……”

紫衣少女抿了抿唇,别过脸去。

有什么好解释的。

唇边勾起一抹笑意,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但很快,这笑便僵在了脸上——

“哦……”赵青木一脸恍然,此时才想通,“……原来是担心你受伤啊!”

她向来心直口快,此时竟也没有避着谁,就如此大大咧咧说了个明白。

呃……

顾见春顿时觉得头更痛了些。

一时之间,寂静无声。

“噗——”莫三思取下腰边水壶,方要解渴,此时却尽数喷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长笑不止,中气十足,将林中所剩不多的飞鸟都惊得簌簌飞离。

夜来想也不想,转身就走。

看她背影甚是匆忙,脚下还用上了轻功。

简直就像是……逃离。

“等……”顾见春方要开口,像是想起什么事,于是连忙催动轻功跟了上去。

只剩下赵青木在原地挠了挠头:“咦?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说错,说得好!”莫三思笑意不减,转过头,对着素衣少女说道,“赵家丫头,你这性子也颇对老夫的胃口!怎么样?要不要学老夫的功夫?”

“你的功夫?什么功夫?”赵青木一听这话,顿时起了几分兴趣。若是让赵巧拙听到,说不准又要大发雷霆——放着他来去谷的功夫不学,竟出来学这些邪门歪道!

不过此时赵巧拙不在,也无需赵青木担心。她只管先问明白,学不学还不是她说了算。

莫三思一噎,这才想到他先前逗引赵青木的那套掌法,实在是拿不上台面,若是不露一手,真叫这丫头小瞧了他!于是他摘下宝剑:“我这功夫,十步杀一人!学不学?”

“啊?”少女呆了呆,半晌,才出声问道,“我为何要杀人?”

“呃……”莫三思本以为对方会激动雀跃,此时听闻这话,顿时哽住,“为何要杀…….学了这功夫,可以防身!”

“哦……”赵青木了然地点点头,“可是爹爹教了我功夫,爹爹说,只要我勤加练习,就足够自保了。”

“那你就不想多学一门功法?”莫三思循循善诱,好言相劝,“我这功夫,可是独门绝技,别处学不到的!”

“那…也不必了吧……”少女认真想了想,还是拒绝,“爹爹说功夫在精不在多,要我专心学一种就好了……我想爹爹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

末了,她抱了抱拳,倒是知礼:“多谢你啦,还是再找找更合缘的人吧!”

几十年前,想他莫三思叱咤江湖,多是风光无两,又有多少人一掷千金,就为了他这身功夫与这宝剑。如今一人一剑,却在同一日被轮番谢绝,饶是他再宽豁,此时面上依然有些挂不住。

他转头看了看,还好那小子还没醒,否则又叫他看了笑话!

“呵呵……”莫三思苦笑,于是也不勉强,“小丫头,你爹可曾与你提起我?”

“那或许未曾。”少女有些茫然,“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呢!”

“对了。”老者恍然,于是笑眯眯地说道,“我是莫三思,多年前,他们叫我‘莫老鬼’。”

“不过,世人大都唤我的江湖名号。”

“啼血客。”

……

树影深深,顾见春脚下不停,追着少女的身形,顷刻之间,两人竟已掠出一里地。

他不免想起昔日两人在梅枝上比试轻功,他总是能胜少女一筹。彼时师父常说,是他长得高些,故而占了便宜。

如今他二人轻功却是不相上下——想来小湄这些年也勤于练功,才有如此武功造诣。

他从不怀疑少女的坚毅。在山上之时,她就是凭着日复一日的苦练,才在短短一年中追上他的步伐。她坚信勤能补拙,也坚信总有一天一定能胜过他这个师兄。

“小湄!”想起少女伤口未愈,他急忙唤道。

再要跑一里地,恐怕那伤处又要裂开了。

她一个小姑娘,怎么吃得消?

想到这儿,他不觉加快脚步,化作一道清影,向着那紫衣少女的方向赶去。

“别跟着我!”风中传来一声冷然娇喝。

“你等等!”他脚下生风,对方身影愈来愈近,“小心伤口挣开!”

仿佛印证了他的猜想,对方脚下渐渐迟缓,像是有心无力,细看之下竟有些跌跌撞撞。

他心中一慌,饶是如此,她还是要走。于是他催动轻功,如同那时与她相较一般,他拼尽全力,近了,近在咫尺,仿佛伸手就能够着少女的紫色衣摆。

于是他伸手一揽——正好握住了她的手。

她试着挣脱,却发觉挣脱不开,于是黛眉直竖,冷着脸说道。

“放手。”

“不行。”顾见春握住她的皓腕,此时手上伤处却也不痛不痒,不知何时,他又运功抵御那痛楚——这种飘然若梦,无知无觉的感觉,似乎让人颇为上瘾。

尤其是此时此刻,他更不愿因为伤病,就让那少女又一次在他眼前溜走。

“你放不放?!”对方看着自己,不知为何,似乎动了真怒。只见她扬起另一只手,手中白雾翻涌,就要一掌落下。

“不放。”他握着少女的手腕,定定说道。

少女一掌将落未落。

她收掌,怒极反笑道:“顾见春,我真是小瞧了你的厚颜无耻!”

他蹙眉:“小湄,此处没有旁人。有什么话,不妨在这里说吧。”

“我没什么好说的。”少女冷笑一声,别过头,不再看他。

“那我只问,你答是或不是,可好?”他能感觉少女一直在尝试挣脱自己的手掌,可他不退不让,只是如此握着。

他一松手,对方定然要走。

如此困着她,也好。

少女神色恹恹,缄口不言。

“好,我问了。小湄,那时候,是你救了我么?”思量片刻,他直截了当地问道。

“不是。”寂静半晌,她垂眸,低声说道。

“好。”他点头,宽声一笑,“那些人,是你杀的么?”

“…不是。”她顿了顿,矢口否认。

“好。”他又点头,想了想,当即问道,“你是不是讨厌师兄?”

“不……”她蓦然开口,却意识到,这是中了对方的圈套,遂止住话音。

“呵……”他笑了,眼中有些苍凉。

答案呼之欲出。

“小湄,师父说,内不欺己,外不欺人。你如今却是两者兼犯了。”

不知缘何,听到这句话,少女竟忽然抬头,径直看着他。

她缓缓抬手,放到了自己的天灵之上。

“你再提一句,我就当场自尽!”

他怔了怔,饶是他如何猜想,也没有料到对方会来这么一出。

她倒是知道如何威胁。

“好,我不说便是。”

他有些无奈,究竟是哪句话让她动了怒?

一时无话。

“还有什么要问?”少女挣了挣手腕,未果,于是问道。

他有一箩筐的话想问,便是千言万语,此时却不知从何开口。

“你不说,那我说吧。”她顿了顿,冷冷开口道,“叶染衣说的事,与你们无关。我会把剑给你们,但是你也必须答应我,带着剑,从哪来,回哪去。”

“不行,你一个人,如何能与他周旋?”他想也不想,立刻摇头,“还有你们所说的魔宫之事,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不管。”

“你要如何管?”对方冷笑一声,“以你一人之力,想如何?要如何?”

“可你也是孤身一人。小湄,我找了你许久……”他低声说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

少女颤了颤身子,垂下长睫:“我……”

“我以为你生我的气,不愿再理我……又以为你是找到了娘亲,所以忘记了山上的日子……”他声音沉沉,“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应该到哪儿去找你,我甚至不知道你姓甚名谁……”

“师父说,你与问剑山庄有关,我便去那里找你,可是他们说从未听说过你……”

“你知道当我看见有人用了栖梧山的功夫,心底有多高兴!我以为是你教的,却没想到那个人就是你!我没认出你……我竟没能认出你……”

“我本以为你真是林穆远的妻……”

“……”她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什么。

“小湄,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眼中悲戚莫名。

“那时候……为什么不告而别?”

他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个多年萦绕在心头的问题。

“好……”她定了定神,抬头,一度要开口,“我……”

忽然,一声猛禽长唳,打断了两人的思绪。

——一只黑隼如同利箭,直直朝着两人扑了过来。

她目光凝然,想也不想,方要抬掌还击,顾见春却猛然喝止:“等一下!”

她玉掌一顿。

“这是林家的鹰隼。”

那黑隼见她抬臂,竟然乖巧地在她手臂上停落。

倒是与这副凶狠的模样不太相符。

它偏了偏头,示意两人拆信。

那信被系在它利爪之上,稍一用力,这爪子就能勾破少女的衣袖。只是这猛禽却被驯化得极其温顺,此时一动不动,任凭两人接近。

“什么?”少女看见他面容变了又变,微微蹙眉。

“没什么。”他摇头苦笑,信上狂草飞舞,十分缭乱,要想辨认,当真是难为了他。

“林穆远。问我们为何还没到……”

“他倒是催得急。”少女颔首。

“那我便回,几日后就到?”

“随便。”显然,她对此不感兴趣。

顾见春点头,于是他取出炭石,在信的背后添上寥寥数笔,也不多言。

趁他去信,紫衣少女挣脱桎梏,向着来路走去。

“小湄!”他一抬头,对方已经走出数十步。

她终究不愿告诉他么?

她停下,却没有回头。

“师兄。”

“你我并不同路。”

“别再问了……”

少女沉默半晌,轻轻开口说道。

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