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丽丽之死,到底是场意外,还是蓄意的谋害,我无从问起。正如阿明的死,也不知道属于自杀,还是她杀。
周丽丽死去的那天,我回到周丽丽的店。在那张充满回忆的床上,我不吃不喝,躺了三天。饥饿与接近衰竭的死亡感,让我觉得舒服。这样,我才找到周丽丽,与她零距离。甚至,凭借着幻觉,她根本没离开我,我们还生活幸福地在一块。她买来鱼,正给我做饭,问我鱼是清蒸,还是红烧。
她一生太凄悲了,让周丽丽一个人上路,她会孤独。她一生对我期望太高,倾注所有地去爱,在黄泉路上,她会到处观望,迟迟不肯喝孟婆汤。想着,看着,我就奋不顾身,向她跑了过去。
在我嗜睡,或者说昏迷中,我听到过有人拍门喊我,好几次。不过,我不能够,也不想起来开门。
待我完全醒来,我人已经在医院了。不过,我不是用眼睛看的,而是用鼻子,我眼前一片漆黑。医院那股味道,鼻子稍微灵敏,都能辨识。一直抓着我,充满温度的手,肯定是老王。果然,她喊起医生,这嗓音一听我就认出来。
在医院,我眼睛的问题,本来一个星期可以治好。而结果,却花了一个多月。医生说,我不能再哭了,哭就手尾长。开始,我在老王面前表现出平静与坚强。在他不在的情况下,我才会偷偷激活泪腺分泌。后来,我就有些控制不住了,管老王在不在,管医生在不在。
为此,老王就留在医院过夜了。在我睡之前,给我说话,给我按摩。等我睡了,他会担心病床太挤小,两人睡一起我不能睡好。他又蹑手蹑脚下床,到凳子上睡。十一月了,这么冷的天气,也不知道老王夜里有没穿够衣服,盖好被子。
开始,我并不配合治疗,因为总想到周丽丽离开那幕,想到自己是颗毒瘤。后来,我渐渐发现,我的消极把老王给连累了。我把老王折腾瘦了不说,还害他班都不去上,会都不去开。
为了不连累别人,我开始积极医疗,该吃的吃,该做的做,该控制的控制。不过我的积极配合,另有原因,冲出生天或许不是。
老王好像发现我的秘密,知道我医治好后,会失踪,起码会放弃工作,于是,我情况稍微好后,他硬要我在他家住下,把我看牢。
刚住进老王的家,那时的我有意无意积累了许多疾病,尤其我眼睛。我不能接受烈日刺激,强光的辐射。我即使有逃跑的心,也没逃得掉的身体。有时,我会想到我这一走,老王会怎样操心,怎样为我忧心忡忡,我会心软,人家跟我毫无关系,为什么要这么害他。
死对我来说一点都不怕,我怕老王会不会因为我,把他自己也毁了。
在我情绪最低落的时候,老王会噙着泪说:小风,如果你走,你想想你的家人该怎么办。
在我不知怎么面对人生,他勉励我,说过:死是很容易,活着才是最困难。你不想想她(周丽丽),她是希望你继续健康快乐地活着,还是寻短见。
我身体差不多丢掉,并不意味我智商也丢掉。我明白过来,我快乐地活着,周丽丽的亡魂也会跟着快乐。我悲伤了,她一样会悲伤。周丽丽把一身的期望托在我身上,比如说她三个女儿。因此,我的生命不该只属于我。我在替周丽丽延续着,她的生命与梦。
周丽丽这一生已经够悲,我不能够再消极地活着,让悲痛折磨我。这好比在折磨着周丽丽。
然而,理解总是很简单,做起来还是会很困难。当我体重猛地从一百五斤下降到一百二;当每一个晚,我不能不梦见周丽丽还活着,说着生活上琐碎地事;当触景伤怀,眼泪是怎样爬出身体,不断喊着周丽丽的名字;当回想起周丽丽离开人世的那幕,我就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不该拥有这此呼吸。我是不祥的象征,是累赘,活着不如归于尘土。
幻想着,阴间里能跟周丽丽继续未了缘,我就会突然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事实上,我是熬过来了,起码活到2011的春节。有老王在身边,我的痛苦会因为他削弱,我的极端冲动会被他摧毁,我的幻觉会被他吹灭。
时间来到十二月,老王送我去医院。时隔一个多月后,我终于重见天日,恢复光明。我没太大的激动,但想到周演会开心安慰,我就欣慰了
从医院回来,因为不能受烈日刺激,我不得不呆在老王家里。即使外面黯淡无光,老王也不许我出门,怕我受到意外。医生说,我眼睛还是很脆弱。
出院后,我的眼睛恢复得很理想。过了半个月后,我终于可以到户外活动。第一次离开老王的家,老王很担心。他要陪着我,我没愿意。
那天,我在家里憋久了,想出去呼吸新鲜空气。结果,在公司附近走着走着。再接着,在街上走着走着,就到了周丽丽生前的店。其实,这目的早酝酿好了。
我没发现周丽丽在,自然而然的事。不过,还是有失望的感觉。
眼前的店已经变成了水果店。我没犹豫,走了进去挑水果,借故跟人家搭讪。
“老板,我住这附近的,以前我没发现这条街有卖水果的。”我说。
“是呀,我店上星期才开张,水果全是新鲜的,放心买吧。”
“这店,以前好像卖杂货的吧,我记得是个中年女人开的。”
“那我就不知道,我租这里的时候,地方是空的。”
我打量一番,水果店重新装修过,墙面天花板都刷成黄色,变得崭新。我在挑水果的时候,刻意走到一个能望见卧室的位置。新主人的卧室,里头的东西全然陌生。至此,我跟周丽丽在这店的记忆,已经非物质化了。
无从所获,一心伤悲,我挑了几个苹果离开。付钱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没带钱。这段时间,老王照顾得无微不至,我没花过一分钱。店主还是很体谅,说没事。
我出来后,鼓起勇气,去了隔壁店。我不死心,还想知道多一些。守店的是男主人,就是被周丽丽打过那位。他见到我,露出意外的神色。我晕迷在周丽丽店中,以及周丽丽去世,想必他知道一些。
“你,你亲戚不是……”老板说不出他知道的真相,然后赶紧补充说:“不是不开店了吗?”
“老板,我亲戚人已经不在了。”
“噢!”老板给出惋惜的表情。
我接着问:“老板,我亲戚店之前的货是谁来清理的,你知道吗?”
“不知道,你亲戚的店你都不知道?”
我被问得无从回答,道了谢,出了门。
周丽丽的三个女儿,她们的生存问题,一直困扰着我,让我难以安心。昨夜,周丽丽报梦给我,托我照顾她们。
老王又帮了我大忙,在我准备挨家逐户地找时,他已经找到具体地址。老王通过周丽丽家的固话,委托电信的人帮忙,查出了周丽丽家的家庭地址。
这次去,还是老王开车送我过去。甚至,因为我那个梦,我偷看到他准备了一笔钱。我不知该干涉他,还是感激他。相比,我是如此无能。
周丽丽的家并不好找,我们还是找到了。这是间简朴的平房,二十年的历史,陈旧了。老王直接走了上去敲门,而我有些迟疑。我不免会伤感,脑海里掠过许多画面。
今天是个星期六,这房子静悄悄的,荒凉得没气息,大大的阳台看不见一件衣服。并不意外,老王喊了许久,都没人应门。老王就不喊了,去了隔壁,我跟着他。
住在隔壁的大叔好心告诉我们,周丽丽的姐姐早把三个女孩以及老母亲带走了。带去的地方是哈尔滨。
我不能再像病人,只顾吃喝睡什么都不做。我开始去想我的工作,崭新的人生。
周丽丽离开后,我非常伤心。生活也好,精神也好,她走了也带走了我的魂。
人都怕寂寞的,何况我这个一无所有,患忧郁的人。
我决定离开深圳,回到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