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在场的金海东路将领,只有祖克勇与安应昌两个人,他们分别说了当面的敌情之后,杨振对于英纳河以北镇江堡以南的情况,总算有了一个大体上的了解。
从祖克勇与安应昌两个人述说的敌情分布来看,满鞑子的郑亲王济尔哈朗对沿海的河口地带非常重视,其分兵驻守的地方,也都是沿海的险要。
杨振前世生长在辽东,对辽东半岛的地形还是很熟悉的。
虽说有些地名相隔几百年,他有点把握不准,但是听了安应昌所说的情况,尤其是听了祖克勇所说的情况之后,他最后还是举一反三地推敲出了几个重要地标。
比如洋河,就是后世的大洋河了,而洋河口的孤山子,那就不用说了,自然就是后世的大孤山。
再比如石咀子河这个地名,在几百年后虽然淤塞严重,但名称仍然存在,再配上青堆子这个地名,杨振稍一思索,就推断出了它的大体位置。
至于青堆子这个地方,在几百年后,仍然是辽东半岛黄海一侧有名的古镇,杨振当然知道它的方位。
“呵呵,这个济尔哈朗倒是一个聪明人,往咱们这里分兵下寨,倒是专拣咱们出入方便的河口地带险要处落子。”
听完了祖克勇与安应昌的报告,杨振发现了济尔哈朗分兵驻守防备金海东路的一个特点,那就是其分兵驻守的地方,多在沿海河流的出海口附近。
东高丽城子山距离英纳河的出海口不远,青堆子距离石咀子河的出海口不远。
至于修筑了大炮台的大孤山,则位于大洋河出海口的南侧不远,往北居高临下俯瞰着大洋河的河口地带,往东则可以监视和压制大洋河口外的海湾。
金海东路的水师船队,若想出其不意从大洋河口附近登陆,或者逆流而上攻击满鞑控制的内陆地区要地,比如岫岩堡一带,就不可能了。
杨振的这个发现和感慨,立刻引起了在座诸将的共鸣,一时间,张臣、李禄、杨珅等人跟着点头不已。
而此时,与杨振、祖克勇一起盘坐在炕上的仇震海,则突然接过话头,感慨着说道:“都督可能有所不知,想当年东江镇声势烜赫如日中天的时候,毛帅曾派东江水师走海路,从洋河口逆流而上,一路直入岫岩堡。
“毛帅本想如同奇袭镇江堡一样,派人一鼓作气拿下岫岩堡,但可惜天不遂人愿,不知何故行事不密竟走露了风声。
“一行人马乘船走水路,深入内陆近百里,结果,行至哨子河并入大洋河的河口附近时中了鞑子埋伏,出击人马几乎全军覆没。”
仇震海说到这里的时候,叹口气停了下来,他看着若有所思的杨振,默然了片刻,然后继续说道:
“但是当年,毛大帅声望正隆,东江军中亦讳言兵败,此事便压了下去,未曾公开。只是满鞑子那边的王公权贵们,却必定知道此节。
“满鞑子既然有了这个前车之鉴,若是这个济尔哈朗听闻我金海镇水师北上经营石城岛大鹿岛的消息,那就必然会在洋河口、鸭江口附近驻屯兵马,修造炮台!”
“仇副将的意思是说——?”
“卑职的意思有二,其一,金海东路水师营经营石城岛、大鹿岛的消息,必定已经为满鞑子所侦知了!”
面对杨振若有所悟的询问,仇震海立刻抛出了自己的分析。
“其二,都督要是打镇江堡或者岫岩堡的主意,如果想如当年东江毛帅所做的那样,率兵船突入河口逆流而上,以达到出其不意攻敌不备的效果,恐怕是不可行的了!”
杨振以往对敌的打法,几乎每次都是避实击虚乘虚而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说好听点这叫智谋百出,说不好听点,这就叫投机取巧。
这一次杨振带领征东军的主力人马北上,仇震海不用多想就知道,杨振这是打算避开多尔衮、阿济格两兄弟的两白旗主力兵马,把目标锁定在了满鞑子的所谓东路偏师济尔哈朗的头上。
已经熟悉杨振战略战术和打法套路的仇震海,甚至判断出杨振这次北上的目标,很可能就是要奇袭鸭绿江口的镇江堡。
然而对于杨振想要故技重施,走水路奇袭镇江堡或者其他满鞑城池的打算,仇震海却充满了担忧。
在他看来,以往杨振这么做之所以能够屡屡得手,是因为满鞑子那边的王公贝勒们不熟悉杨振的这套打法。
但是现在,杨振已经与多尔衮、阿济格、济尔哈朗这些满鞑王公们已经交过手了,走海路迂回攻击敌后的套路,还能行得通吗,还能继续玩得下去吗?
仇震海对此是严重怀疑的,对他来说,连自己都已经搞清了杨振的打法套路,那么吃了几次亏的满鞑王公比如多尔衮、济尔哈朗等人,难道会摸不透杨振的这个战略战术?
只是现在杨振权威日重,而他身为金海伯夫人仇氏的亲叔父深得杨振信任,实在不好当面公开质疑杨振的打法。
最重要的是,杨振带领旅顺口的主力人马北上之前和之后,到目前召集诸将为止,都并没有明确说接下来到底要打哪里以及到底准备怎么打,这叫他反对都无从反对了。
此时此刻,他见杨振发现了满鞑子军队驻扎分布的特点,只能借着这个机会,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呵呵,仇副将,你是在担心我效法毛帅,叫你们领着船队,前去奇袭镇江堡吗?”
一开始,杨振听到仇震海所说的话时,还有点把握不准他是什么意思,等问了他后,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这个,都督这次北上,难道不是准备去打镇江堡吗?”
仇震海见杨振笑着把话挑开了,当下他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了,而是有些尴尬地直言反问了一句。
杨振见他如此,知道是时候告知众将自己的计划了,于是笑着看向众将,问道:“你们呢?你们也是这样看的吗?”
在场诸将先前听了仇震海的说法,都已经意识到,仇震海那是在暗中规劝杨振,自军过去走海路奇袭有用,但这次不一定管用了。
也是在告诉杨振,吃了几次亏后,满鞑子在河口、江口地带必然早有防备,如果自军还按以前的打法,恐怕会重蹈毛帅当年走洋河口奇袭岫岩堡的覆辙。
因此,此时众将见杨振转而询问他们的想法,其实人人心中都是一个念头——难道不是这样吗?
只是仇震海既然将话说了,他们也没有补刀的必要了,当下听了杨振的反问,人人虽然不语,但却一致跟着点了头。
“如果没有吕品奇他们八月里走辽河口突击田庄台的事情,本都督倒是有意这么做一次。但是既然有了吕品奇他们这么干了,本都督再这么做,的确不妥,容易中了鞑子埋伏!”
杨振见众人与仇震海的想法差不多,都在担心自己冒冒失失去打镇江堡,会跟以前一样走水路,搞奇袭敌后那一套,当下干脆把话彻底挑明了。
“呵呵,你们放心。凡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再四。这个道理,我懂。再者说,满鞑子先前对李朝的重视,远过于金复等地,为了震慑威吓李朝之故,早在镇江堡、九连城一线驻有重兵。
“尤其是镇江堡城,满鞑子经营已久,而今又有济尔哈朗这个所谓虏中名王坐镇,其形势与复州、熊岳、辽河口等处,自是全然不同。要想如同当初两夺熊岳城那般行事,的确已不太可能。”
杨振施施然说出来的这番话,一下子让议事现场的气氛将至了冰点。
众将当中,有的是瞪大眼睛,愕然不解其意,有的则是满脸凝重之色,垂首默然不语。
杨振的清醒,一方面令那些担忧他冒进中伏的人放了心,可是另一方面,又让跟随北上的诸将开始担心此战的前景。
“都督,咱们这次北上带来了火枪团九个哨两千七百多人,掷弹兵团八个哨两千四百多人,还有炮兵团六个哨一千八百多人。另有仇副将和严兄弟七个哨的水师营,人马累计多达九千余人。
“加上祖总兵庄河团营麾下马步军近四千人,我们可以用于北上作战的人马就超过了一万三千人。眼下我军于东路既已有此兵力,又何必非得奇谋方能进取?”
正当众人沉默着思索杨振话中含义的时候,征东军的中军副将兼掷弹兵团营副将李禄突然忍不住开了口,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哦?李禄,你有什么好的法子,可以说出来,好叫大家一起参详!”
对于如何收拾济尔哈朗及其镶蓝旗的军队,杨振心中当然有了自己的盘算。
只是眼下袁进、俞亮泰的船队以及期待中的林庆业所部水军人马尚未抵达,杨振心中的那些盘算没法落地生根。
所以,他倒是也想听听其他人有没有更好的法子。
“这个,卑职这里,其实也没有什么奇谋妙计。卑职只是觉得,我们现在兵力过万,火枪火炮掷弹兵,马军弓手水师营,我们应有尽有,实力远胜从前。
“既如此,我们何不以水师做佯攻,以陆师为主攻,干脆水陆并进,朝北一路平推过去?我们掷弹兵团可以担任全军先锋,到时候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岂不痛快?!”
李禄最后说出的这番话中气十足,语调慷慨激昂,听得杨振那颗久不冲动的心,都有一些热血沸腾了。
至于在座的其他几个将领同样一改之前的黯然之色,目光齐刷刷地盯在李禄的身上,人人脸上都赞许之色。
“是啊,都督,大明金海镇主力在此,而当面,只是清鞑东路偏师,都督若能率军在野外一战而决胜之,则天下民心士气也将迥然不同矣,而鄙国君臣也必将归正天朝!”
坐于众将末尾的安应昌更是满脸兴奋摩拳擦掌地站了起来,躬身对着杨振大声这么说着,搞得好像只要杨振点头,他的这些愿望就都能实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