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星，照光明
廖忠状态不太正常。
这是诸葛赤和陈朵都看得出来的事实。
“廖叔，你怎么了……”
陈朵有些难过，她感觉廖忠有些不太像廖忠了。
“什么怎么了，我好得很！”
廖忠爽朗一笑，露出了两颗大金门牙。
但是随后，廖忠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阴沉：“陈朵，跟我回去，跟我回公司。”
“记住！不要乱说话！”
“廖叔，你还好吗？”
陈朵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当初杀死廖忠的那个晚上。
当时廖忠也是这样跟她说的，廖忠想让陈朵安然回到公司，他害怕陈朵说出的话让公司董事会下令杀人。
廖忠抓着陈朵，似乎要陈朵带到哪里去。
但只是片刻，廖忠停了下来。
刚才的凶神恶煞和语气凶狠的廖忠似乎完全消失。
廖忠有些迟疑地说：“陈朵，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
诸葛赤站在一旁，看到廖忠脸上神色阴晴不定，看到廖忠像是精神分裂一样前后言行完全不一致。
他叹了口气。
召唤来的确实是过去濒死的廖忠，不至于影响到现在和未来。
但也正是因为濒死，此时廖忠的脑海已经近乎混乱了。
诸葛赤听过一个说法，一个人在死之前，他的一生会像是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过。
人临死之前对时间的感受会被拉到很长的程度。
因此在内景空间中，这个被召唤而来的濒死廖忠才会显得如此多变和古怪。
有时是十几年前扮作怪大叔去逗小陈朵笑的廖忠；有时是想要保下陈朵性命，甚至不惜打陈朵巴掌的廖忠；有时也是濒死时还在宽慰陈朵，对着陈朵说“我不怪你杀了我，你要继续勇敢追求自己幸福”的廖忠。
有时候，廖忠在这片内景空间中的记忆也会受到影响，出现缺失。
陈朵看着这样不太正常的廖忠，小声地说：“廖叔，对不起。”
对不起，廖叔，以前的时候我没有变成正常人。
对不起，廖叔，以前的时候我害你担心。
对不起，廖叔，是我杀了你。
陈朵嘴里只是在小声地说对不起，但廖忠能感受得到陈朵没有说出来的这些话。
“哎哟，小陈朵，你怎么哭了。”
不管现在的廖忠是他生命中的哪个状态，见到流泪的陈朵也是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但是下一秒，廖忠又喜笑颜开：“哈哈哈，陈朵，太好了，你现在像是个正常人那样会哭了。”
紧接着他又有些手足无措地说：“呃……小陈朵呀，会哭是好事。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会哭的孩子才能得到好处。但是也别哭太多，好不好，别哭坏身体了……”
“哎哟，多大点事，不就是给我下了蛊毒嘛，我廖忠皮糙肉厚的，没事！”
“你忘啦，咱公司不是研究过你的蛊毒的嘛，也有一些应对措施。就算是中了你的蛊毒，也有办法吊住一条命的。”
“你不用担心的。等我回去，我立马就用特别的法子保命，那样我就不会死了——”
“轰！”
廖忠安慰陈朵的话刚说完。
整个内景空间立马被火光照亮。
陈朵瞬间化作了一个火人！
而且此时此刻，陈朵身上的火焰还在不断增加，越来越猛烈！
无边无际的火焰从虚空中延伸出来，将陈朵包围，陈朵所在的位置当场形成了一个火球。
这是和之前诸葛赤试图召唤“活着”的廖忠出现时一样的火球。
而且这个火球还在不断扩大。
这是来自内景空间的反噬之火！
这是因为“过去”的廖忠从“现在”的陈朵这里获得了自己“未来”将会死去的信息，他打算保命。
在他做出“保命”这个决定的一瞬间——
作为承载廖忠因果，将廖忠召唤到“现在”的陈朵，瞬间就承受了来自内景空间最大的反噬。
这无尽的火焰代表着一个世界的因果业火，要将陈朵炙烤成灰！
“廖忠！你不要抱着任何不切实际的想法！”
“你已经是个死人了，不要再害死陈朵！”
诸葛赤一边大口吐着血一边大吼。
“过去”已经注定死去的廖忠决定活下来，这件事会引起巨大的因果。
如果廖忠真的活了下来。
从“过去的”廖忠身死那天直到今天，整个世界的所有历史都会被改变。
从那一天开始直到今天，整个世界这么多天所有的因果业力全都会累加，顷刻间爆发在陈朵身上，直接把陈朵从分子层面碾成齑粉。
而诸葛赤也讨不得好。
虽说他隐约感觉，借助神鬼八阵图的运转，他能活下来，但代价肯定极大。
而现在，“过去”的廖忠只是刚有这个想法，暂时还没有实施。
这种巨大的因果带来的反噬，就已经能让陈朵瞬间被内景空间的火焰吞噬，让诸葛赤大口吐血。
“陈朵！”
廖忠慌忙冲到陈朵化身的火球那边。
也就是这一瞬间。
内景空间中所有的反噬业火、所有的异状全都消失。
一切又变得平和安静。
诸葛赤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
“过去的”廖忠已经放弃了自己活下去的想法。
他不想让陈朵为了自己而受伤。
正如同廖忠死亡之前那一夜和陈朵对峙时的选择一样。
陈朵给廖忠下了蛊毒，想让廖忠按下手中炸弹项链的遥控器。
只要陈朵死了，廖忠体内的蛊毒就会瞬间失效，廖忠就能活。
而廖忠宁愿被蛊毒折磨，痛苦死去，他也没有按下按钮，伤害陈朵。
这一次，也是一样。
为了陈朵能活下去，廖忠选择了死。
——“过去的”廖忠在被诸葛赤召唤到这片内景空间之时，鉴于内景空间的特殊，他已经了解到了一切。
廖忠知道了，只要自己接受死亡，维持过去固有的结果，陈朵就能恢复。
也是鉴于内景空间的特殊。
廖忠才得以真正意义上的了解陈朵，理解了陈朵。
他感受到了陈朵的“异类”孤独。
他体会到了陈朵那么多年来的痛苦。
他知道陈朵在他死去之后的经历。
他知道了陈朵现在已经变得如他所希望的那样，更像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一样。
廖忠叹了一口气：“小陈朵啊……”
但陈朵没能听到这句话。
刚才来自廖忠生死因果的冲击，让陈朵在内景空间之中也陷入了昏迷沉睡。
“你要记住，不是你杀了我。是我自己选择了死亡。”
廖忠的脸长得凶神恶煞，神情却格外温柔。
“小陈朵，你要勇敢。”
“不要害怕，不要悲伤，没有人怪你的。”
“我希望你能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永远快乐、幸福地生活下去。”
“当你感觉难过的时候，你可以抬头看看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就是你廖叔。”
“我会永远保佑你的……”
廖忠温柔了几句话之后，很快就绷不住了。
“娘的，真是别扭啊！”
“以前都是我上香求祖宗保佑，这回我成保佑别人的老祖宗了？”
“小陈朵，到时候记得给我烧几个美女。呃，你懂廖叔的，我喜欢熊大的辣妹！”
……
内景空间中的陈朵安稳沉睡着。
听着“过去的”廖忠絮絮叨叨地说话，她的耳朵就像猫耳朵一样，时不时抽动一下。
这是属于人的精神体在内景空间中的自我保护机制，通过昏迷沉睡，能规避、减轻许多反噬伤害。
当然，代价就是现实中的身体也会陷入沉睡，如果不能及时醒来的话，可能永远也无法脱离内景空间了。
在这个状态下，旁人说的话有一定几率会被听进去。
而在陈朵沉睡之后。
廖忠把头转向了诸葛赤，严肃地说：“诸葛家的小子，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当然，不是说把陈朵托付给你。我家小陈朵自己能过好自己的日子——我要说的是当初小陈朵叛逃，导致后来一系列事情发生的事。”
“当初陈朵作为临时工叛逃到碧游村之后，我立马展开了调查。发现了很多不自然的地方。”
“陈朵过去执行过那么多次任务，从来没有出现过问题。说实话，类似马仙洪那样，跟陈朵说‘你可以自己选择’的人也不是没有，但陈朵从来没有像是这次一样，那么轻易地就被说动叛逃。”
“当初陈朵叛逃到碧游村之后，我没有立刻找回陈朵，而是顺着陈朵叛逃这件事的线索查了下去。”
“我发现了，这件事背后有哪都通公司高层的影子。但我也只是发现到这里，因为我刚查到这一点，陈朵就回来了。”
“我不得不在董事会的监听下，和陈朵对峙，最终导致我死在了陈朵手中。”
“我怀疑，哪都通公司的董事会成员中，有内鬼！”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把公司里的内鬼揪出来，当然，不是什么强制性的要求。”
“毕竟，我是个注定死在‘过去’的人了。”
廖忠自嘲一笑，环视着周围。
他看到四周有萤火虫在黑暗中发光，他看到天空中有星星闪烁。
廖忠脸色骤变，仿佛此时他正经历着极致的痛苦。
“时间好像要到了啊，啊，哈哈……”
从“过去”之中召唤活人至此，限制重重，因果巨大，时间同样也是有限的。
此时廖忠已经到了召唤的时限，将要回到“过去”。
伴随着召唤时限的接近，廖忠此时的感受就会越接近真实的“过去的”身体，那个已经被陈朵的蛊毒侵蚀得不成样子的、经受着巨大痛苦的、将要死去的身体。
如果他不打算做出任何举动消除陈朵蛊毒的侵蚀的话，他就需要一直承受着这种巨大的痛苦。
之前廖忠能保持正常，其实也都是依托于内景空间的特殊而已。
当然，为了陈朵的安全，廖忠不会做出任何试图在“过去”活下来的举动。
现在维持他正常状态的力量已经在逐渐消失，被蛊毒侵蚀的巨大痛苦如同潮水一般涌上来，将他淹没。
廖忠坐在他“过去”将要死的那个墙角边，倚靠着废墟的墙面，唱起了一首歌。
“一闪一闪，嘶……亮晶晶。”
“满天都是小星星……”
这首歌是多年之前，廖忠唱给小陈朵听的。
那个时候廖忠还是暗堡负责人，照顾蛊身圣童陈朵就是他的重要任务之一。
他身为铁血壮汉，也有柔情一面，天天就给陈朵唱着《一闪一闪亮晶晶》让陈朵入睡。
属于“过去”的廖忠即将在“现在”的时空中消散，他想最后唱一次这首歌给陈朵听。
“挂在天上放光明……”
“它是我们的小眼睛……”
“一闪一闪——”
属于廖忠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在这首歌唱完之前，就已经消散。
廖忠崩裂成了无数黄绿色的萤光，如同萤火虫一般，在这片内景空间之中渐渐消散。
看着沉睡的陈朵皱眉的表情。
诸葛赤想了想，运用自己的术士力量，借助内景，模拟出廖忠的声音，唱完了这首最后的歌谣。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
“……满天都是小星星。”
极致的痛苦席卷全身，廖忠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每一寸血肉都被人用刀剐过一般，直让人生不如死。
这种极致的痛苦让廖忠明白。
他已经离开了“现在”，回到了“过去”。
廖忠回到了这里，迎接命中注定的死亡。
哪怕他的身上此时仍有制衡陈朵蛊毒发作的道具，只要他现在动手，只要十几秒就能让他活下来。
哪怕他几乎已经忍受不了这种极致痛苦，连带着口中的牙齿都已经咬碎了几颗。
但他还是没有行动。
为了“未来”的陈朵，“现在”的廖忠选择死亡。
“还真是疼啊，真不愧是小陈朵亲手释放的蛊毒……”
“玛德，我浏览器的记录好像都还没删！”
“不知道等我死了，小赵她……”
廖忠的思绪越来越溃散。
陈朵的蛊毒是属于炁毒，此时已经侵蚀干净了廖忠的大半身体，朝着他的脑补上丹田位置靠近。
廖忠地脑子已经变得有些不太清醒了。
“好像再见一次萤火虫啊……”
廖忠临死之际，想起了萤火虫。
他年少的时候在农村生长。
由于住的位置偏僻，他在村子里基本没什么同伴。
少年廖忠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在夏天的时候，能看到萤火虫。
萤火虫在黑暗中飞舞，这能让他感觉不再那么孤独。
而后来进了哪都通公司，成了暗堡负责人，接手照顾陈朵的任务之后，廖忠曾经有一次答应带陈朵去看萤火虫。
但当廖忠带着陈朵去到自己年少时待过的村子，去年少时看过萤火虫的地方，想再见萤火虫的时候，却失望而归。
他年少时生活过的村子已经被拆迁，变成了一个正在建设中的工地，连带着周围的花花草草全都铲掉，自然也就没有什么萤火虫的栖息地了。
廖忠对陈朵失约，后来也再没带陈朵看到过萤火虫。
可是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廖忠前来赴约的时候曾经查看过这处废弃工地的资料。
这一处工地就是当初他故乡村庄拆迁的那个建筑工地，只是因为老板资金链断裂跑路，拆了、建了一半的房子全都抛掉了。
他过去生活过的村庄，已经变成了这片被废弃的钢筋水泥森林。
而他也将在这里埋骨，死在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
得知未来的陈朵能像个正常的女孩子一样生活，廖忠心中有一种老父亲般的欣慰。
能死在自己的故土之上，他也有一种莫名的安心。
按理来说，这样应该算是圆满了。
除了自己要死掉之外，没什么不好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廖忠就是挂念着年少时在家乡见到过的萤火虫。
自己长眠的地方没有萤火虫作伴，实在是孤独。
这个时候。
廖忠不知道是临死前的幻觉还是真实的现实。
他听到四周的黑暗之中有蟋蟀清脆的鸣声，他看到四周的黑暗之中有黄绿色的萤光点点亮起。
一切仿佛都回到了他年少时，独自坐在村子边缘的黑暗之中，看着四周有大批萤火虫飞舞，如同夜晚的谢幕演出。
廖忠的嘴角挂上了微笑，他嘴里喃喃着当年初次看到萤火虫时一样的感慨：
“真他娘的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