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知意沉默片刻,眼底惊色渐渐褪去。
忽然问一旁的宴惊庭,“如果我们真把钱给了他,算是同伙吗?”
她自己没有什么,孑然一身,就算和楚衡拼个你死我活,死了后也没有多少人会伤心。
但宴惊庭和他还是不一样的,cE那么大的产业,他还有很多长辈。
楚衡的事情一旦暴露,如果宴惊庭牵扯进来,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楚知意不想把他拉下水。
宴惊庭何其聪明,听到她的话,就知道她在担忧什么。
操控着轮椅来到她面前,宴惊庭定眼看着她,深邃幽黑的眼眸倒映着她,楚知意有些不自在,“你看我干什么?”
宴惊庭笑:“你在担心我?”
楚知意:“我没有!”
想也没想的矢口否认,还担心他不信似的,楚知意又补充了一句,“我这是怕死,担心你干……”
头顶忽然多了一些重量。
他唇角嗪着笑,点点碎光落在他眼中,清隽挺拔,让人挪不开眼。
楚知意有刹那间沉沦于他温柔之中,恍惚许久,方才回过神来。
宴惊庭揉着她的脑袋,说,“我自然不做没有把握的事,目前一切都在掌控之内。”
“我不会让你有生命危险。”
楚知意一时无言,只看他心情极好地笑着,甚至凑到她面前,细细亲吻着她的唇,指腹轻揉面颊。
松开后,楚知意听到他足以蛊惑人的嗓音说,“知知,我很高兴。”
正当楚知意晕乎至极,一阵手机铃声响,将她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她缓过神,将电话拿出来。
楚知意看了一眼,握手机的力道紧了一些。
她看向宴惊庭,说,“我奶奶。”
宴惊庭神情未变,颔首,“接吧。”
将电话接通。
“枝枝啊。”
里头传来一阵老人慈祥的喊声。
楚知意张了张嘴,最后干涩地喊道,“奶奶。”
楚奶奶也十分复杂欣喜地哎了一声,“枝枝,你在宴家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受什么欺负?”
楚知意回想着在楚家为数不多,由楚奶奶带来的温馨,应道,“没有人欺负我。”
“那我就放心了。”楚奶奶欣慰着说,“我知道你爸对不住你,你是不是还在生奶奶的气?”
“奶奶,那不是您的错,我怎么会怪罪您?”
楚奶奶动容,在电话中哀恸哭了起来,“再怎么样,你也是我们楚家的女儿,我看着你长大,把你放在手心里养,你怎么就说走就走,连个话儿都不给奶奶留!”
“若不是我打这个电话,你是不是等到我下葬了才乐意看我一面啊!”
楚奶奶越说心中的哀痛埋怨便越多,哭得更是上气不接下气起来。
“对不起,奶奶是我错了。”
“您别哭了。”
楚知意又是道歉,又是哄的,楚奶奶才勉强收了泪,不再哭了。
“过几天我过生日,枝枝你还记得吧?”
楚知意一顿,应声,“记得。”
“那天你带着你丈夫过来给我过生日,也让我瞧瞧,他对你到底好不好。”
“奶奶……”
“枝枝!你和你爸置气,所以现在连奶奶过生日都不愿意来为奶奶庆祝了吗?”
听到这话,楚知意便明白这次她不去不行。
她叹了一口气,瞥了一眼宴惊庭,“我知道了,奶奶,那天我会过去的,不过……宴惊庭他比较忙,我不确定他有没有时间。”
楚奶奶高兴起来,说道,“没事,你能来给奶奶过生日,奶奶就高兴!”
楚知意听着楚奶奶开怀起来的语气,一时间竟然琢磨不透,究竟是楚衡故意让奶奶给她打电话邀请她过去,还是奶奶自己的意思。
挂断电话后,楚知意看向宴惊庭,“你要去吗?”
“去。”
这场生日显然是不得不赴的鸿门宴,他自然不可能让自己这个小妻子去受气。
撑腰也好,做背景也罢,他都得跟过去瞧瞧。
楚知意从他公司离开之后,便去买了一些礼物,打算过几天给楚奶奶带过去。
她在路上还在想楚衡的事情,视线不由得看向不远处的电视台。
如果她继续当记者,说不定能进行暗访自己去查这件事。
看来得给电视台的领导打个电话,问问她能不能去面试。
已入八月底,炎热不减。
楚家的老太太过寿,楚衡亲自给周围的邻居送了礼,庆贺自家老人的寿辰。
楚慧和楚祚也从外面喊了回来,都留在家中。
“楚知意既然答应了回来为妈过寿,你们就不准再在面上挑衅她,知道吗?”
楚衡沉着脸对自己的儿女与妻子说。
楚慧带着几分不满,“爸,你会还把她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吧?她当初在吴家给你丢了多大了脸!公司里损失的那些钱,可都是因为她!”
楚母也相当赞成地点点头,“妈过寿,你请楚知意一个外人过来干什么?还要我们奉承她?我可拉不下那个脸!”
楚衡冷笑,“行啊,今天事儿要是成不了,你们别想再从我这儿拿到一毛钱。”
“我也会把你们所有人的卡都冻结。”
楚慧和楚母的脸色顿变。
楚祚不满意了,他还想给自己新交的女朋友买东西呢,怎么能没钱?
他吊儿郎当地笑着,“放心吧,爸,你可知道我和楚知意从小的关系最好,我当然不会给她找不痛快。”
楚衡视线扫向楚慧和楚母。
她们二人也只能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楚衡这才满意起来,他将楚奶奶从房间里接出来,又叮嘱了自家亲妈好几句话,这才等着楚知意来。
看着父亲这副等着迎接的模样,楚慧不高兴,扭着头去看窗外,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她的神情一怔。
楚家没有宴家那么大的庄园,只不过是一个带了个院子的别墅而已,楚慧轻而易举就看到了院子门口处。
此时门口正停着一辆劳斯莱斯,壮汉拉开了车门,举着伞,将一个穿着藕色亮缎面裙子的女人迎出来。
她站在外面,皮肤雪白得让人嫉妒,身量清瘦,眼眸微抬,容颜清绝,一身气质斐然。
楚慧就远远看着她,做过填充的脸几乎无法做出任何表情,但她眼中却溢出说不出的嫉妒。
楚知意……
正当楚慧陷入自己情绪之中时,楚祚啧了一声,说,“楚知意把宴惊庭也带来了。”
楚衡听到这话,顿时激动起来,想也没想的从客厅里出去,打开门一看,门口站着楚知意,而她身边,有一个坐着轮椅,俊美无俦的男人。
那不是宴惊庭还能是谁!
楚衡完全忘了自己在楚知意那里的所作所为,连忙应了上去,笑容中的谄媚几乎挡不住。
“宴总!”
楚衡上去就想握宴惊庭的手,阿黎走出来,横亘在中间,锐利目光看着他。
楚衡心中暗恼,却只能笑着说,“没想到今天您能大驾光临,快请快请!”
“阿黎。”
阿黎退到他的身后,宴惊庭侧头对楚知意说,“走吧。”
楚知意早就和楚衡闹掰了,也不必再维护表面上的和睦,微微点头。
她看了一眼楚衡,便与宴惊庭直接掠过,迈步走进别墅之中。
被无视的楚衡脸一阵红一阵白,说不出的恼怒在心中盘旋。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把那股要将楚知意给搞死的冲动给压了下去。
为了那十亿,他必须要压制住脾气,先把钱搞到手。
很快,楚衡又挂上笑,仿佛完全不在意宴惊庭与楚知意的轻蔑,跟着一起进了房门。
楚知意与宴惊庭一起出现在屋内,对上许久没见过的楚母等人的视线,房内一片诡异的安静。
楚母上下扫过楚知意,发现她不仅被养得面色红润,看上去比以前还要美丽漂亮,心中的气便不打一处来。
偏偏她已经答应了楚衡不能随便发火,只能按捺脾气,一言不发。
楚知意向楚奶奶说了祝福的话,被她拉着在一旁说话。
至于宴惊庭,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楚知意,旁边的楚祚与楚慧压根不敢与他搭话。
最后还是楚衡过来,笑着打圆场,厚着脸皮说,“今天借着老太太的寿辰,咱们一家才算是真正团聚,大家都不要拘谨,随便说什么都可以!”
楚奶奶也笑着点头,抓着楚知意的手不肯放,对她说,“父女哪有隔夜的仇,他好歹也是养了你二十年的父亲。”
“我记得你小时候有一年冬天,你发高烧,是你爸爸穿着个背心就背你去医院看病,那时候咱家连个自行车都没有,给你看病,把咱家的积蓄都花光了,你爸爸连眼都不眨地。”
“这亲情是打了骨头连着筋,哪能说断就断,枝枝,你爸也知道错了,你就卖奶奶一个面子,原谅他吧。”
楚衡似乎也被说动了,眼睛微红,擦了擦泪。
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回头的浪子。
楚知意平静看着楚奶奶,澄澈眼眸之中无悲无喜。
楚奶奶对上,竟然有些心虚,差点就要说算了。
可想起今天关乎着自家儿子公司,她不能心软,便暗中掐了一下自己的腿,眼泪便扑簌簌落下来。
“枝枝,我知道你是个温柔的孩子,以前都是你爸做错了事儿,是我们楚家对不起你,你要是想要道歉,我这个老婆子给你道歉,是家里亏欠了你,你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
老人的哭,让人相当容易心软。
柔软是裹着蜜饯的砒霜,她一旦吃下,那她就休想再翻身。
“我五岁时的确不怎么记事,但我还隐约记得,那次我发高烧,是楚衡和他妻子吵架,把我扔到了雪地里。”
在场的众人皆是一僵。
“我被冻了大半夜,差点没死在雪里,奶奶,是这样吗?”
楚奶奶流着泪摇头。
楚知意却继续说,“我还记得,楚祚出生后,所有人都对我说,这是我唯一的弟弟,我必须要照顾他,让着他,把好东西都留给他。”
“何霜她自己不小心将楚祚碰到地上,她污蔑是我嫉妒楚祚,把他给扔下床,楚衡打了我一顿。”
“楚祚他自己玩水,弄得浑身都湿了,怕他爸妈责怪,回来指着说是我撺掇他玩,他们为了惩罚我,每天把我放进冰水里冻了四个小时。”
楚知意紧紧抓住楚奶奶要收回的手,笑着说,“奶奶,你知道每天在冰水里泡四个小时,究竟有多冷吗?”
她子宫受寒,一来例假就疼得要昏过去,她去看医生,医生说她以后受孕都困难。
楚奶奶哭得不能自己,“不,枝枝,你别说了……”
楚知意摇摇头,“奶奶,这才哪到哪?”
她指着楚衡与楚母,一字一句地说,“我不喜欢跳舞,不喜欢弹琴,他们逼着我每天十个小时,十五个小时的去做我不想做的事,因为我说错了一句话,楚衡把我关在储物间,把我饿上三天,将食物放在门口,让我闻食物的味道,问我还敢不敢忤逆他们。”
“他们打压我的人格,把我当做待价而沽的商品去对待,奶奶,你说这是亲情,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情……”
楚知意呵笑一声,眼眶发红,“我怎么没见他们对楚祚那样呢?”
楚母说,“我们那是教养你,你自己想想,我们养你这么大,花费了多少心力,你和楚祚不同,男孩子调皮喜欢捉弄人是正常的,他以后还要接手楚氏,怎么可能去学钢琴学跳舞这些东西。”
“我们也是为了你,你看你跳舞好,钢琴好,这一身的气质才能出来,你不动感恩也就算了,现在还在这儿说我们的不是。”
“我们这一腔心血真是白费了!”
楚母说着也要哭。
楚衡阻拦了她,一脸沉重,“是我们对不起你,一心只想着培养你,忽略了你的感受,枝枝,我向你道歉。”
“我请求你的原谅。”
一直没有开口的宴惊庭眼底划过冷意,他平淡开口,“张嘴道歉……倒是挺省事。”
“楚总就该与自己妻子一起脱光了跳进冰水中,尝受尝受那受冻的滋味,才能真正知错。”
楚衡强撑着露笑,“宴总您说笑了。”
宴惊庭淡然看着他,勾着唇淡淡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