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进了门,看见芳芳像是落水之人为了活着,双脚本能地扑腾,双手胡乱飞舞,嘴巴长得老大,满眼都是害怕、无助和恐惧!
巧婶仰着头,费力地说道:“李医生,你……你看看这孩子,是不是得病了?我怎么越看越像染上脏东西了呢?我剪了白纸人儿,要不……”
“甭整迷信那一套!”梁茂明否定了巧婶的想法,把希望寄托在了李婧身上,“李医生,你有办法让孩子安静下来吗?”
李婧不慌不忙地拿下帽子、口罩,示意众人安静,然后从手机里找出贝多芬的奏鸣曲,把音量调到合适的分贝进行播放。舒缓的音乐轻轻流淌,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而芳芳躁动不安的情绪,竟奇迹般地渐渐缓和。
“芳芳,我是李婧阿姨,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医生,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好不好?”李婧慢慢靠近芳芳,用温柔的言语,与芳芳建立关系,引导芳芳暴露创伤。
芳芳捏紧小拳头,一下一下地敲打着自己的小脑袋,瞳孔中没有焦距,似乎陷入了回忆,“疼,很疼,有,有棍子、铁钳子,打在身上好疼,还有黑色的大怪物……”
闻言,巧婶情急的脱口道:“没有呀,我一直照看着呢,家里除了我和梁茂明,没有别人来过呀!”
李婧轻轻摇头,示意巧婶不要说话,然后伸出双手,柔声说:“芳芳,不要怕,大怪物已经被阿姨赶跑了,你现在是安全的。乖,到阿姨怀里来,阿姨的这双手啊,是专门惩罚怪物的,只要阿姨揉一揉芳芳的小脑袋,怪物就再也不敢来了!”
“阿姨。”芳芳瘪了瘪嘴巴,扑在了李婧身上。
李婧悄声说道:“巧婶,我需要一杯温牛奶。”
“好,我去弄。”巧婶答应着,快速取了一盒纯牛奶倒入奶锅,放在电磁炉上加热。
见状,梁茂明压低声音道:“李医生,还需要干什么,你尽管说!”
“牛奶能够帮助睡眠,我哄孩子先睡,其它事儿呆会儿再说。”
“好。”
李婧抱着芳芳,走到沙发上坐下,待芳芳喝完牛奶后,让小丫头躺在她腿上,她一边给芳芳按捏头部穴位,一边引导芳芳入眠,“闭上小眼睛,想像你面前有一片绿油油的大草原,草原上有许多羊儿在吃草,天空很蓝,云朵很美,你站在山坡上数羊,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四只羊……”
当李婧数到十六只羊的时候,芳芳终于睡着了。
巧婶把孩子安置在炕上,随后招呼众人轻悄悄地退出主屋,去隔壁屋子里聊天。
梁茂明心里烦躁,想抽根烟,手伸进兜里摸烟盒时,又想起肖禹说李婧生病着呢,遂悻悻作罢,提着暖壶给每人倒了杯热水。
巧婶几番看向李婧,想说什么,又忌讳梁茂明,没敢出口。谁知,梁茂明却生气了,“李巧花,你还寻思什么鬼上身的屁话呢?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们共产党不搞封建迷信,要相信科学,科学你懂不懂?我是党员,我要带头破除旧社会的毒瘤!”
巧婶一听,立马急吼吼地呛道:“你嚷嚷什么?我……我不也是急得没办法了吗?难道你让我看着孩子发疯似的又哭又叫,什么也不做吗?”
眼看场面要失控,李婧赶忙劝架,“别吵别吵,万一芳芳没睡实,再被吵醒,可就麻烦了!”
肖禹拽了拽梁茂明的袖子,故意严肃说道:“村长,今晚芳芳的情况啊,搁谁身上都会关心则乱,要是换成我,还不如巧婶有办法呢!”
“就是,我心脏病、脑溢血都快被吓出来了呢!”巧婶有了人撑腰,腰杆不觉挺直,还朝梁茂明重重地“哼”了一声。
梁茂明被气笑了,“我不跟你说,我听李医生怎么讲!”
“对对对,李医生你说说,芳芳咋胡言乱语呢?”巧婶想不通,“这几天看的动画片是《小猪佩奇》、《大头儿子小头爸爸》,里面好像没有大怪物啊!”
李婧道:“不是动画片,应该是芳芳的梦境。”
“梦?”巧婶愕然,“你是说,芳芳做噩梦了?”
李婧不答反问:“我不在村里的这段日子,芳芳的情绪状态怎么样?入睡困难吗?睡着以后,突然被惊醒的情况多不多?白天除了看动画片,有没有跟小朋友们玩耍?”
巧婶回道:“我不知道啥是情绪状态,不过芳芳特别乖,不乱跑、乱跳,我干活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不吵不闹,给啥吃啥,或者蹲在院里的树下戳蚂蚁……”
“这个季节,室外哪儿来的蚂蚁?蚂蚁都去越冬了。”肖禹微微皱眉,提出疑问。
巧婶一拍大腿,激动起来,“就是说啊,明明没有蚂蚁,地上啥虫子都没有,可芳芳拿着小木棍非要在那儿戳呀戳的,说她在戳蚂蚁,我都给整糊涂了,还当我是老眼昏花了呢!”
李婧追问道:“其它情况呢?”
“还有,前两天我带芳芳去串门,支书家的孙子强强要跟芳芳踢皮球,可一脚都没踢呢,芳芳看见皮球,突然就跟炸了似的,抱住脑袋浑身直打哆嗦!啧啧,当时的情景啊,可把我们大人吓坏了!”
“后来呢?”
“我心想,可能芳芳不喜欢强强,故意闹腾呢,所以我把芳芳抱走了。但是这几天下来,我发现芳芳总是呆呆楞楞的,跟谁都不玩儿,就连杰杰来找她,她都躲起来不见人。”
“睡眠呢?”
“这孩子忒能熬夜呢!我一般是晚上十点前睡觉,可我十二点多醒来上厕所,芳芳还睁着两个眼珠,精明得很呢!”
“所以,今晚出状况的时候,芳芳还没有入睡,对吗?”
“不不不,今天破天荒的早睡了,可睡了没半个小时,突然惊醒了,然后就……就变成了你们看见的那个样子!”
李婧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几口水,缓了缓情绪,才继续询问道:“村长,巧婶,你们在芳芳面前提起过赵根儿吗?哪怕是聊天时无意兜了一嘴?再或者,村里人的闲话,有没有被芳芳听到?”
梁茂明直觉不太对,面部表情有些紧张,“李医生,我实话实说,赵根儿被拘留,村里的闲话就没消停过,走哪儿都有人议论,再加上赵根儿快回来了,我跟你婶子总得商量商量芳芳的去处吧,这孩子毕竟不是我孙女,人家有爹有妈的,总不好一直在我家养着。”
“啥意思?我咋听不懂呢?”巧婶不禁急了。
李婧沉吟道:“其实,芳芳的病症,在我预料之中。创伤后应激障碍,在医学上也被称作ptSd,对于女性而言,家暴是造成ptSd最常见的创伤性事件之一。儿童表现为梦魇、反复扮演受伤性事件、玩与创伤有关的游戏、过度警觉、过激的惊跳反应、攻击性行为、入睡困难、做噩梦、易惊醒、孤僻、情绪不稳定等种种异常症状。根据芳芳现在的临床表现来看,初步考虑为创伤后应激障碍。当然,还需要进行血常规、尿常规、脑脊液常规检验、神经系统检查,才能进一步确诊。”
这一席话,听得梁茂明夫妇似懂非懂,俩人看看李婧,又看看肖禹,目光最后又落回李婧脸上,不敢置信地确认,“你的意思是,芳芳得了大病?”
李婧微微一叹:“创伤后应激障碍是一种慢性的精神障碍,算不上大病,但是治疗起来需要时间,而且不一定能够完全治愈。”
素来淡定的肖禹也沉不住气了,面上现出焦虑之色,“芳芳这么小,怎么会……”
“有的人经历了非常恐怖的创伤事件,却心理健康、乐观,而有的人经历了非常轻微的压力事件,却患上ptSd。所以,创伤是否会引起ptSd,一部分取决于个人的认知和生活态度,以及心理承受力。”
李婧说到这儿,有意放轻松了语调,“我的建议是,尽快带芳芳去医院做检查,如果确诊,通过心理疏导与药物治疗相结合,我相信芳芳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肖禹立刻附声,“没错,你是专业的心身科医生,芳芳信任你,有你主治,一定能痊愈的。”
见状,梁茂明夫妇担忧紧张的心情,顿时松了松,梁茂明说道:“李医生,我虽然听不大懂你说的什么创伤障碍,但是我相信你的本事!你看,刚刚你拿手机放了首曲子,芳芳就安静了,你又说了几句话,芳芳就睡着了,简直神了!”
“是啊,你怎么办到的?”肖禹亦是好奇。
李婧莞尔,“这是心身医学科常用的音乐治疗法。曲子是特定选用的,可以平抚患者躁动的情绪,睡前喝温牛奶,有助眠的效用,再以引导性的语言让患者精神放松,就能达到快速入眠的效果。”
李婧的专业,让梁茂明更加深信自己坚持科学的原则是对的,随即又朝巧婶得意地叨叨,“看吧,我就说求助李医生保管有用,你还非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