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黑蛛蛊虫被周家老祖击杀的同时,云间城内一处不起眼的宅院中。
一名瘦骨嶙峋,面色蜡黄,眉宇间隐隐泛着一层淡淡黑气的老者倒挂在房梁之上,倏然睁开眼睛道:“我放出去的黑蛛蛊虫被人杀了。”
大约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那房内的垂帘才被人掀开,缓步走出一个五旬左右,衣着华贵,但面色却十分冷厉的妇人。
两人身上都有一股淡淡的妖气,身份来历不言而喻。
只见那妇人目光转动,闪烁绿光,扫了一眼倒挂在房梁上的老者,淡然一笑道:“南疆二妖,一向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怎么今日只有方兄一人?”
老者为人虽然冷骜不驯,但面对下方那名贵妇人,却好似存着强烈的忌惮之意,当下答道:“孟兄在炼制蛊蛇,不便赶来,还请庄夫人见谅。”
贵妇人闻言,脸色倏然一沉道:“这般说来,今次动手,那孟老大是不打算参与了?”
老者干笑一声,道:“夫人误会了,这天大地大,自然还是妖风大人的命令最大,不论夫人打算何时动手,我南疆二妖都必定紧随其后。”
庄夫人这才微微点了点头,道:“一年前,妖风大人被那天悬寺的四戒秃驴打成重伤,眼下伤势还未痊愈,急需风炎草疗伤,我已经派人打听过了,那南宫家的小丫头手上便有一株风炎草,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把这株风炎草夺来,献给妖风大人。”
老者轻咳一声,问道:“此次行动,就我南疆二妖与夫人三人?”
庄夫人看了一眼老者,冷笑道:“怎么,若是只有我们三人,你方岩便不打算干了?”
方岩干笑一声,道:“在下只是觉得,事关妖风大人伤势,此事最好还是慎重些为好,毕竟那周家可是有位假丹强者坐镇,单凭我们三人,可不是那周家老祖的对手。”
庄夫人沉吟道:“我们不会在云间城内动手,你大可放心。”
其目光掠过屋外深沉的夜色,接道:“我等毕竟是妖修,此次夺取风炎草,动静不宜闹得太大,等那南宫家的丫头离开云间城,我们再动手也不迟。”
方岩眉头一皱,道:“万一她一直呆在云间城,或是等到南宫家的强者赶来才走怎么办?”
庄夫人笑道:“我既然说要等她离开云间城再动手,自然是别有良策,笃定她一定会离开云间城。”
语声微顿,探手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函,丢给方岩道:“你想办法把这封密函送入周家,那南宫瑶看到此信,必会想尽一切办法赶回南宫家,那时我等的机会便来了。”
方岩接过密函,看完内容,半信半疑道:“那南宫炎身负重伤,快不行了?”
庄夫人轻笑一声,道:“受伤是真,要死是假,不过密函上有南宫家的族印,骗骗那小丫头自然没有问题。”
方岩将密函藏入怀中,仍是有些不放心道:“到时就我南疆二妖与夫人动手?”
庄夫人淡淡道:“还有一些会里的高手会赶来,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方岩嘿然一笑道:“还是夫人深谋远虑,方某佩服。”
他其实倒不怎么担心如何对付南宫瑶,只是忌惮周家,担心周家在此事上横插一脚,这才有所顾虑。
况且他们还要随时防备南宫家的强者赶来,因此自然是越早动手越好。
当下不敢怠慢道:“事不宜迟,在下便即刻想办法,将这封密函送入周府。”
说罢,他身形一纵,飞出屋外,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庄夫人目送方岩离去,忽然开口道:“查清楚了吗?南宫家到底在图谋什么,能够让南宫家看中的东西,我妖神会必须要得到。”
一道妖影无声出现在屋内,低声道:“已经在查了,不过南宫家有所警觉,放出了很多谣言,真假难辨。”
庄夫人轻叹一声道:“早知如此,当初我们就应该在观月道会上动手,如今也就不会有这般诸多烦恼了。”
妖影连道:“此事不怪夫人,谁能想到,那件东西居然藏在观月道长手上,观月道长假借观月道会之机,将其交到南宫家手上,此事就连妖风大人都未曾预料到。”
庄夫人摇了摇头,话锋一转道:“妖风大人伤势如何了?”
妖影道:“服下风炎草之后,已经好多了。”
庄夫人沉吟片刻,道:“关于那件东西的内情,除了妖风大人,旁人若是问起,你便用替妖风大人夺取风炎草搪塞过去,即便是会里的人,也不得不防。”
妖影点头道:“我明白。”
庄夫人闻言挥了挥手,道:“你去吧,告诉妖风大人,让他好好养伤,本夫人绝不会让那件东西落入南宫家手中。”
妖影应了一声,身形缓缓融入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城主府,一间生满烟云的精舍中,竹帘垂门,隐约可见两道人影对弈而座。
但见一阵清风吹入精舍,烟云散去,露出两个人影。
左面一人白发苍苍,眼眶身陷,双目混浊,仔细一看,其面容与那周家之主竟有五六分相似之处,只不过年岁要大上很多。
右面一人,却是个身着白袍,头带布巾的中年男子,其神态俊逸,举手投足之间,似充满一城之主的威严。
只见他俊目转动,打量了面前老人一眼,笑道:“周公心中可是藏着什么心事?”
周家老祖心头一震,苦笑道:“南宫家那丫头最晚明日便会醒来。”
云间城主神情不变,手中黑子落在棋盘之上,啪的一声道:“醒了又如何?”
周家老祖看了眼黑子落位,一面苦思对弈之法,一面开口道:“最近南宫家与妖神会斗得正厉害,这丫头是个烫手山芋,留在我周家,对云间城没有半点好处,城主也不希望一群妖修混进城内闹事吧?”
云间城主朗声大笑,道:“周公老狐狸之名,果然名不虚传,此事我本不愿插手,但周公既然提及云间城,那我这个城主便无法置身事外了。”
周家老祖闻言连道:“对于今次南宫家与妖神会相斗之事,不知城主大人有何看法?”
云间城主笑道:“周公身在局中,却是忘了这北域之主是何人了。”
周家老祖摇头道:“北域虽是我人族疆土,但妖神会背后乃是东域万妖,不好招惹。”
他忽然住口,下了一颗白子,才接道:“若是有北源仙宫等仙道十大门派撑腰,老夫倒也不惧,可我周家,自祖上创下基业至今,一直如履薄冰,方才达到今日这般高度,为使我周家不陷入那万劫不复之地,老夫这每一步棋,决然不能下错,还请城主见谅。”
云间城主淡淡一笑,道:“周公之苦心,在下亦感同深受,只是周家如今已然身在局中,要想从中抽身,只怕不易。”
说罢,举手放下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掷地有声。
周家老祖扫了一眼整盘棋局,眉头一皱道:“城主一子之重,如打蛇七寸,使老夫先前苦心经营的大龙之局,瞬间四分五裂。”
语声微顿,他忽的恍然大悟道:“城主莫非是想提醒老夫,即便坐山观虎斗,我周家也未必能置身事外么?”
他手中捏着一颗白子,似有些举棋不定,不知该如何盘活整个棋局。
这时,只听云间城主语声微沉道:“这浩瀚北域,终究是我人族疆土,南宫世家,也终究是我大荒王朝王族之下第一世家,周公既然救了那南宫家的小丫头,何不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如此这般,南宫世家亦会承周公之情。”
周家老祖闻声不由皱眉苦思,黯然一叹道:“这棋局,无论内外之分,当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
他手中握着的白子,终究还是落到了棋盘之上。
云间城主微微一笑,转眼又下了一子。
他每下一子,那周家老祖面上愁色愈浓,不觉间,两人已对弈厮杀了数十回合。
此时那棋盘之上,周家老祖的白子已然落下在下风,但他凭着多年的生存之道,在云间城主黑子的疯狂厮杀下,竟苦苦支撑了下来。
云间城主深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道理,倒也不急着一子定胜负。
只听他郎朗说道:“周家如今已身在局中,如是抽身,两面不是人,事后算起账来,必要伤筋动骨,既然如此,何不卖南宫世家一个面子?”
周家老祖又下一子,面上神情忽的一松,道:“承蒙城主点醒,老夫感激不尽,既然城主已经明示至此,还望指点我周家一条去路。”
云间城主抬头看了一眼舍外的月色,沉吟片刻道:“周公若想保下周家,必要先舍弃这置身事外的念头。那妖神会耳目遍布天下,何况周家已然插手此事,如今想必早已传入妖神会耳中,南宫家事后恐怕也会收到消息。在下为周公借箸代筹,必须安全将南宫丫头送回南宫世家。”
他微微一顿,又道:“既然周家已经得罪了妖神会,又何妨再得罪一次?”
周家老祖一皱眉头,道:“那城主大人是打算置身事外么?”
云间城主笑道:“云间城是大荒王朝的云间城,本座身为城主,自然责无旁贷,周公不必疑心,此次将南宫丫头送回南宫世家,我城主府必不会置身事外。”
周家老祖暗暗松了口气,道:“有城主这句话,老夫便放心许多了。”
当下聚精会神,把全部心神用于棋局之上,奈何云间城主终究棋高一着。
不消片刻,棋盘上的白子已然全军覆没。
周家老祖这才喟然一声长叹,道:“枉老夫痴长城主近百岁,这棋局之道,反倒不如城主看得清了。”
当下起身,拜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