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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已是冬天,可这日宣政殿上并未点起火炉。
薛白身体好,不觉得冷,杜有邻、颜真卿等人则穿得厚实,唯有李泌真当现在还是八月一般,依旧穿着一身单薄的道袍,看着就觉得冷。
待李岘的两件事奏罢,薛白连连点头,恨不得直接就批允。可要想施行下去,还得通过中书门下,他只好征询他们的意见。
“臣附议。”
杜有邻一如既往地当着薛白的传声筒。
这个回答虽然显得很平庸,事实上是带着一些小心思的,他只说附议,那自然是附和李岘的两条建议。
而杨绾是出了名的神童,而且品行高洁,众望所归,正是京兆尹的合适人选,杜有邻赞同这件事,无形中就把恢复旧历之事也拉到了同样合理的程度。
可惜旁人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韦见素当先开了口,道:“杨绾可迁京兆尹,时历不可轻易改。”
说罢,韦见素当即闭上眼坐在那养神,以示今日他不会再改变主张,不论旁人说什么都没用。
杜有邻遂分别瞥了眼颜真卿、李泌,认为这件事能不能做成,就看颜真卿的反应了,因为李泌常常是为了反对薛白而反对。
他心里很不解薛白为何要把李泌引为宰相,简直是在给自己找不自在,增加困难。
“颜公,你的意思呢?”
“朝令昔改,有损朝廷威望。”颜真卿依旧坚持原来的意见,道:“殿下是代圣人监国,当以忠孝为先,岂可擅自更改时历。”
杜有邻遂想要再劝一劝颜真卿,薛白却已看向了李泌,问道:“长源的看法呢?”
李泌入相以来,大多数时候都是像个摆设一样,无喜无悲。若有事情问到他,他必反对薛白,可有时薛白也会故意反向表态来试探他,与他斗智斗勇。
平时这种较量互有胜负,这次薛白的态度却很明确,李泌遂道:“我与颜公看法相同。”
薛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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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如此,过几日就是太上皇的寿辰,太常寺是否该准备些舞乐?”
说着,他走了几步,看着殿门外。
今日已经开始下小雪了。
杜五郎之所以在时间仓促的情况下还选在昨日办表演,就是担心往后几日会下大雪,有经验的老农看云就能看出来。
“胡天八月即飞雪。”薛白喃喃道:“长安八月也飞雪了啊。”
看着那轻飘飘的雪花落下,李泌紧了紧身上的道袍,露出了一个生无可恋的苦笑。
往年的天长节举办时都是秋高气爽,今年却要在大雪中举办庆典吗?而之后还有中秋节。
太上皇所喜欢的盛大歌舞,已经在民间表演过了,若再庆生,薛白必然是随意糊弄,使得太上皇全无颜面。与其如此,倒不如不办。
再往深了想,太上皇、圣人皆为薛白挟制,薛白若想让他们吃点苦头,是很容易的事。若为他们考虑,倒不如答应恢复旧历。
其实,颜真卿反对此事是为薛白好,恐他沾上权臣的名声。而若真为太上皇、圣人好,倒不如答应下来。
“我想通了,天长节不必办为好。”李泌终于改了口。
若是别人,难免要找补几句以挽回颜面,可他不在意这些无关紧要之事,说罢,向薛白行了一礼径直告辞。
这宰相当得,他似乎很不开心。
韦见素不由叹息一声,知此事已成定局,不是他所能阻挡的了。
很快,在八月初五之前,朝廷下诏,废除了圣人制定的时历,依旧沿用旧历。
民间原本就不习惯改历,对此自是拍手称快。
原本偷偷摸摸准备好的各种年节、上元节用的物件也都可以拿出来了。至于中秋,他们早就偷偷地过了。
由此,长安城的气氛忽然热闹了起来,街市上很快有了更多扎花灯用的各种材料,隐约可见开元年间的光景。
但对朝廷官员们而言,这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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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更深刻的意义在于,监国太子否定了圣人的时历,也就否定了圣人的功绩,确立了他自己的权威。
上元元年,十二月初。
一个四十岁左右年纪,衣着朴素,气质沉静的男子走过青门大街。
他正是刚刚被召回长安担任京兆尹的杨绾。
杨绾出身弘农杨氏原武房,他天生聪慧,四岁时有次家中晚宴,席间行酒令,让宾客用音韵四声读出在场的器物,当旁人都被难住时,杨绾指着烛台说出了“灯盏柄曲”四字,因此被寓为神童。
民间有个说法,刘宴、杨绾、李泌、薛白,乃是天宝年间的四大神童。
这日杨绾归京,路过东市,只见里面热闹非凡。其中有个老妇已是满头白发,犹带着小孙子在贩卖花灯。
“这位郎官,买两个花灯吧,马上要过年了。”
杨绾与老妇对视了一眼,不由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他虽出身不差,祖父官至户部侍郎、国子祭酒,父亲官至醴泉县令,但他父亲早丧,一度家道中落。他侍母极孝,正是为了让母亲衣食用度不缺,才去考了科举,高中进士。
若非如此,像他这种名门世族的子弟有一部分都是不屑于科举的,认为门荫才是正途。而科举从入场考试开始,就要让那些贱吏搜自己的身,使尊严失于下等人之手,岂是男儿大丈夫所为。
杨绾与这些人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捱过穷,行事俭朴务实。
他向那卖花灯的老妇走了几步,双手往袖子里掏了掏,却发现没带钱财,只好苦笑着止住了脚步。
正此时,一个俊美的三旬男子从旁边过来,径直走到了摊子前。
“郎君,可要买花灯?你挑挑看。”
杨绾正要走开,却听那三旬男子道:“你这些花灯,做工用料倒是都不错,只是灯纸上的花样太丑了些。”
听他嫌弃老妇的花灯,杨绾不由停下了脚步,暗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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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买东西反而挑剔起来。
接着就见那三旬男子从袖子里拿出一支毛笔,向老妇道:“可有颜料,我替你添上几幅画,保管你卖得好。”
老妇不免犹豫。
“放心,若画得不好,你的花灯我全买了。”
于是,老妇赶忙拿出颜料让这三旬男子作画。
杨绾愈发来了兴趣,就在一旁看着,只见对方落笔行云流水,很快在花灯上勾勒出一幅松石山水画。
那画虽是寥寥几笔,却像是将山间的真景都移到画上一般,实在是名家之笔。
而这三旬男子接连花了四个花灯,正是春夏秋冬四景,画好,他搁下笔,向老妇道:“看看如何?”
“郎君真真是了得,了得。”
杨绾很喜欢那些画,便准备上前将它们买下。他虽没有带钱,但打算与老妇说定,然后找家人取钱来。
可他才走到前方,那三旬男子正好向老妇问道:“你可知这花灯该作价几何?”
“这么好的话,怕不是能卖到十钱?”
“一个十贯,四个五十贯。”
老妇惊呆了,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疑惑是自己不会算数还是听错了,若有人买四个,难道不是四十贯的价格再便宜些吗?不对,这一个花灯如何能卖到十贯。
杨绾听了,原本想买画的心思立即就烟消云散,无声地苦笑了,退了两步便要离开。
那三旬男子虽一直未看杨绾,余光却有留意着他,见他要走,眼神里就泛起了思索之色,像是在考虑如何留住他。
“放心,我的画,必值这个价。”
忽然。
“咦。”
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道:“好一幅松石山水画!”
来的是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一看就是宦官,看到花灯上的画爱不释手,忙不迭地向老妇问价。
“我是爱画之人,方才远远看到这位美郎君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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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就过来了,不想竟画得这般好。说吧,多少钱?放心,这不是宫市采买,我多的是钱。”
“这位……这位……要买几个?”
“当然是四个都要。”
“五……五……五十贯。”
老妇根本不敢说,但想着叫高了还可以还价的,遂结结巴巴地报出了价。
不想,那宦官竟是十分高兴,道:“这般便宜?!哈哈哈,我都要了。”
说罢,他双手便握住了那三旬俊美男子。
“我是内侍省典引黄如之,敢问郎君高姓大名?”
“杨炎,字公南。”
那边,走了几步的杨绾回过头看了一眼,记住了杨炎这个名字,心中暗想着杨炎的画是好画,人也是确有大才,且心机深沉,早晚必要青云直上。
换作平时,杨绾遇到杨炎这样的人物,难免要上前结识。但今日却察觉出对方似乎有意结交他才故意跑出来作画,他不喜欢这种野心太重的人,因此故意不去理会对方。
他才回到长安,打算到京兆府衙看一看。
漫步于长安街头,缓缓走到了京兆府所在的光德坊,却在坊门处又遇到了一桩小事。
前方,有一大队马车正迎面从坊内出来,把坊中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都让开!”
杨绾却没让,还站在那伸长脖子看着,像是一个没见识的乡下人一般,他发现,那马车竟是有百余辆之多。
为首的车夫已然扬起了长鞭,再次呼喝道:“都让开!”
“挡着路了你,过来。”
随着这声呼喝,有人拉了杨绾一把,将他拉到了街边。
杨绾回过头一看,见是个满脸胡子的捉不良人,便问道:“这些是谁的马车,竟有如此大阵仗?”
“看伱说的,堂堂京兆少尹出行,多带些随从车马怎么了?”
“京兆少尹?是黎干还是崔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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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绾既然担当京兆尹,自然是仔细了解过京兆府的情形,这两个京兆少尹都是圣人宠信窦文扬之时任命的,同样都是出身不凡,家境巨富,显然都是以重金贿赂窦文扬才得的官,但这两人的政绩却并不差。
黎干治理京城,法纪严明,重视城中治安,在永王之乱后使得长安很快安定下来,颇得民心。但他声色犬马,花费靡巨,还常常不务正业,总想着巴结新的靠山升官,算是优缺并存的一个人;崔夙则更像是一个生意人,家中产业众多,重金谋了官之后,见雍王成了监国太子,担心丢官,常常以捐粮赈济的方法来治理长安。
杨绾很清楚,现今监国的太子必是容不下这样两个人物继续担任京兆少尹,但没有一个合适的京兆尹之前,却只能留着他们。
现在,就看他这个京兆尹称不称职了。
“你算什么?怎么敢直呼少尹之名?!”
一声呼喝,把杨绾从沉思中拉了回来,他抬起头,见到前方的奢华马车络驿不绝,还没通过坊门。
想了想,他干脆大步往前。
“让开!”
一辆马车上的车夫见杨绾衣着朴素,不是富贵之人,登时起了轻视之心,手中鞭子一挥,径直抽在杨绾身上,还对杨绾破口大骂。
“这会工夫等不及了吗?还不到一边去。”
杨绾挨了一鞭,不慌不忙地拿出他的告身,沉声道:“黎少尹何在?你车马出行,待本官尚且如此,待你治下之民又如何?!”
他这一开口,顿扫身上那穷困之气,官威立即就摆了出来。
黎干正坐在后方的一辆马车内,享受美婢给他捶腿按肩,忽然听到这一声喝,顿时惊诧莫名,连忙掀帘看去。
“这……莫非是杨京尹?”
黎干自然知道杨绾受任京兆尹之事,还特意派了人到大明宫、政事堂,以及李岘家门口都盯着,因认为杨绾一到长安,必然会去这些地方。
他却万万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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