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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伏久待飞高 开先悲谢早

“再多吃点。”完颜琮将盘中剩下的唯一一块肉夹入漓月的碗中。

“咱们这样好吗?底下好多人都吃不饱饭……”漓月虽然这样说着,嘴上的动作却不停,她确实馋了。

“他们吃不饱,只关系自己,你吃不饱,却关系到三军,所以这肉你吃得。”完颜琮放下筷子,漱了漱口,“况且,这野物是你夫君为你猎的,谁也说不出什么!”

“福晋!”术虎高琪的一个亲卫突然在帐外唤道。

“何事?”完颜琮有些不悦,他精心准备的气氛都被破坏了。

“珠罗郡主非要见您,之前您吩咐过先不要理会她,但是今早开始她便绝食,非要见您不可。”

听完亲卫的一串话,漓月得意地看向完颜琮,一副求表扬的模样。

完颜琮无奈地揉揉她的头,又将披风帮她系好。

漓月在他耳边轻声道:“我记得夫君的情,等我回来便是。”

在亲卫的引领下见到珠罗,她确实没有从前那般淡定了。

“我们合作,我去信给王,说清楚缘由,然后班师回京。”

“如何信你?你要是有密语传回去给我们提前设伏怎么办?”漓月不想那么痛苦地答应她,虽然应当是她求着珠罗办这件事。

“你也说过,他们不是你们的对手。”

“我知道你的弱点,你自然也知道我的。”

漓月不是不在乎完颜琮,也不是有绝对的信心,只是没必要遮掩。

珠罗实在看不懂眼前这个比她还小几岁的女人,“那你说如何?”

漓月脑子一转,“宝玺放在郓王身上,由他亲自献给皇上。他手无寸铁,也伤不到皇上。你们也可以放心他这个人选。”

其实这个方法并不能完全杜绝设伏的事,所以她想着让完颜琮把宝玺涂上慢性毒药,接触的人都会中毒,短期还看不出来。只要皇帝碰到宝玺,没有完颜琮的解药谁都解不开。

如果针对他们做了什么,那好歹可以拉几个垫背的,如果是自己小人之心了,那就后面不动声色的解毒就好了。

“郓王福晋。”珠罗平静的表情下似乎蕴含着很多复杂的情绪。

漓月被叫住并不惊讶,只是看不懂珠罗的表情而已。“我和元帅说过才能叫守卫放你出来。”

珠罗摇摇头,不是这个事。“漓月,希望你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后悔?为什么后悔,那可是数万将士的命啊,她为什么要后悔。

珠罗深深地看着漓月,忽然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就连肩膀都跟着抖动起来。

漓月没有见过珠罗这样,她一直都是严肃的、沉默的,就像不曾有过情绪,除了上次说到会危及完颜瑰时才有点失态。

漓月有些匪夷所思,但她更急着向术虎高琪复命。

珠罗怎么写、写什么,她看不懂,这也不只是她一个人的事,她不可能大包大揽,该交接的事情要交接。

待和术虎高琪交代完事情,漓月一个人慢慢走回营帐,这才又想起来她走之前珠罗深深的眼神和反常的举动。

后悔?

珠罗从不会说废话,一定是有深意的。

不知道为什么,漓月猛然想起珠罗死去的那个下属。

他认得自己,那珠罗呢,会不会也认得。这样想来,珠罗的举动就都解释得通了。

她怔在原地,如果她去问珠罗,珠罗会告诉她吗?

肯定不会,如果要告诉她,刚才不会是那个举动。甚至,自己若真的是她属下的仇敌,暴露自己的猜想十分不利。

“外面那么冷还不赶紧进去。”

完颜琮指挥军医分门别类收好医药用品便准备回来用饭,没想到离得老远就看到漓月站在门外,本以为是在等自己,走近才发现她在愣神。

心里有点酸,还有点担忧,仗着底子好也到底是女人,不能在这个时节开玩笑,做了病可如何是好。

漓月想笑一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算了,伪装也会被阿琮看出来,还不如就实话实说呢。

“珠罗那边不顺利?”完颜琮一眼就看出漓月有心事,他只能往那边猜。

漓月摇摇头,宝嘉已经将饭菜提了回来,几人进了营帐。

漓月将心里的顾虑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阿琮,那个男人会知道我的身份吗?珠罗会不会也知道?”

宝嘉的手一抖,乘的汤洒在了衣服上。

完颜琮面色不豫,“你先回去吧。”

漓月只是看了宝嘉一眼,并未做他想。完颜琮待漓月走了之后才道:“漓月,之前你就提过身世的事情,一直被各种事情推着向前,现在终于可以回到汴梁了,我答应你,回去后我们就好好查一下,我的漓月若是世上仍有父母家人,我这个做女婿的也要好好拜会一下。”

漓月一开始听着有些激动,听到最后又羞红了脸……

另一边的始作俑者心里却盘算着别的事。漓月要是知道自己的身世、或者说要是被人知道她在查自己的身世,都是莫大的危险,他带着漓月回来,就得护着她。

现在说找身世不过是缓兵之计,等会到汴梁自己怎么办。难道找些假冒的人来充当她的家人?

不行,自己已经在蒙蔽她了,不能再欺骗她。本来打算等两人离朝堂远一些再考虑停药,让她慢慢想起来,看来珠罗她们破绽频出,已经让漓月起疑了。

根本之计,还是要尽快远离纷争,保漓月安全为要。

在完颜琮脑中一闪而过、不能实施的计划在有些人脑中却越来越完善,终于在这日揭开了戏幕。

“公爷!”

济国公府,素晓虚拜了一下,贵和笑着将还未屈到一半膝的她搀了起来。

“你呀!”贵和爱怜的用手指点着她的额头,宠溺之情溢于言表。

“公爷宠着人家是一回事,人家不能失了礼数是另一回事。”素晓笑着给贵和斟茶。

“早说过你我之间不必如此,你却一直这么守礼,你这气度和伶俐的样子,真像娘娘年轻的时候。”

说者有心,听者更有意。

素晓哪会露出心里的得意,帮贵和轻捶着肩说:“素晓哪能跟人家娘娘比,这话您可千万别再说了。”

贵和拍拍落在他肩上的柔嫩小手,“怎么不能比,若有一日我成了官家,你不就是娘娘……”

素晓一下子就捂住了贵和的嘴。

贵和不满地拿开她的手,“我是官家唯一的子嗣,这事不是早晚的吗?难道还会有变数?”

素晓的心咯噔一下,难带他察觉了?她赶紧蹲在贵和身前,“公爷,变数自然不会有的,那也不能让官家觉得您盼着即位啊,这大不敬的话可小心隔墙有耳。”

“隔墙有耳?”贵和忽地笑了,“济国公府严实得很,还是这话能传出去……”

他压低身子,掐起素晓的下巴,“那就是从你这传出去的!”

素晓的脸都白了,恐惧且带着娇媚道:“公爷,疼!”

贵和松开她,素晓赶紧表衷心:“公爷,奴婢的心都在您这,怎么会将这话传出去。”

“和你开个玩笑,瞧给你吓的。”

贵和将素晓拉到腿上坐着,用手轻拍着她的后背,似是在安抚,但是素晓觉得那就像是一把刀子,一下一下在戳着她。

“听说你家里人都启程过来了?”

素晓没有像平时一样瘫软在贵和的怀里,反而如坐针毡,小声地应着“是”。

“你要知道,我都是为了你好。现在让他们来临安,早些见了世面,以后若是能安排个一官半职的,也好是你的助力不是。”

如果说刚才贵和的动作对素晓来说是给了一巴掌的话,现在的话就是又给了她一个甜枣。

尽管素晓做过当娘娘的梦,可是一切都说不好啊,史弥远和赵贵和时间的角力她不清楚输赢,所以一直摇摆。

可是今天赵贵和竟真的跟她许诺了这些,若之前说把家人接过来对她只是一种宠爱的话,那要是给自己的亲人安排官职这些打算,确是真正为了她着想。

能做娘娘得到的权势,哪是替史弥远卖命能企及的。还有这样好的男人,赵贵和是真的对自己好、爱自己啊……

就是可惜了自己的家人,他们的命……换自己的荣宠?

素晓虽然心里有点纠结,但是天平已经不知不觉偏向赵贵和这边了,因为她想到家人在史弥远手中时已经不是恐惧担忧的心理了,更多的反而是愧疚。

……

亦如在屋子内已经养了半个多月,她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星星点点,她刚想伸手去接,就被青莲把窗子关上了。

“你自己就是学医的,你还这么不注意,要是真坐下什么病,以后还有什么盼头。”

盼头?亦如默念着那两个字,现在又有什么盼头呢?

她早就知道赵与莒真正的心意了不是吗,她自欺欺人罢了。

之前想着缘子不会死而复生,她在与莒心里位置最重,就算贺氏来了,她也没有想过能动摇他们之间患难与共的感情。

她知晓自己怀孕时的激动似乎就在昨日,然后……就是发现与莒和贺氏同房的事实,她对与莒的冷漠竟然换回的是同样的冷漠,她放下自尊想要为孩子搏个出路,没想到最后……连孩子都没保住。

亦如想着想着,不仅是回忆悲戚的过往,去哀悼残存无几的感情,从中还捋出了一些门道。

她几乎可以确认,自己和与莒的这几次冲突都是贺氏在推波助澜,包括这次小产,怕是都在合适的算计之内。

可是,赵与莒有没有参与其中呢?他在扮演什么角色?是凶手、还是帮凶?

“青莲,贺氏最近都在干什么?她有没有来过院子?”

青莲将一碗药倒在空碗里,再倒回来,反复几次,觉得温度差不多了便拿给了亦如,听到她突然提到贺氏,有些不解。

“她最近倒挺老实的,也没听说来找公子,估计是以为你俩浓情蜜意不敢来打扰吧。”

浓情蜜意?听起来可真是讽刺。

要真觉得是浓情蜜意,贺氏早就坐不住了吧,怎么也得想法子把与莒勾去。

想到蝶漪提醒的钉子,亦如觉得贺氏应该是知道了自己的情况,怕这时候过来太显眼、也怕触了与莒的霉头。

“你去帮我打听一下丝厢阁的情形,不要让赵与莒知道。”

青莲以为亦如这是要知己知彼,这么看来,她还是有心思缓和关系的,便想着可以去打探一番。

青莲在府中的地位不低,亲自去打l探一些事情根本没人拦着,她这一出小院才知道,不过数日,外面已经变了天了。

素壁秋灯暗,红炉火夜深。青莲将打探到的消息一一转述给亦如,说完才自己倒了杯茶喝。

亦如半躺在床上,手里拿着的书慢慢放下,“管家被送去外面的庄子上,贺氏被软禁,她那个丫鬟不知所踪。”

“对,还有咱们院里也换了好些人,听说有的打发去,还有的直接发卖了。”

青莲这段日子只管着伺候亦如了,别说府里的动静在小院不知情,就连每天宿在厢房的公子自己都没怎么照顾。

“动作这么快……”

青莲听着亦如的自言自语,心里其实也有计较。能在府里做这么大动作的人除了公子没有别人,更何况管家都被“发配”了,还能是谁。

可是公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没有听到贺氏得罪公子的传闻,好像是忽然一下子被软禁的,公子可不是容易动这么大怒火的人。

再看亦如的神情,青莲隐约有了些猜测,不会是……

浦边梅叶看凋落,波上双禽去寂寥。雪后的西子湖是淡蓝色的,多了几分冷冽的气息。

湖边的一个小茶馆里,一个中间的蓝衣男人生起了炭火,在炉子上住上一壶热茶,旁边还烤着红薯、柿子、柑橘等小食,好不惬意。

门帘甫一掀开,冬风便吹了进来,同几丝残雪一道溜进来了一个身着月色斗篷的人,跟在他身后的仆役帮他把斗篷脱了下去,清瘦的男子这才露出真正的面容。

他挥挥手,身后的仆役便去了里间,蓝衣男人也叫一旁候着的侍从退下,将这一小块地方留给两人。

“丞相真是有雅趣,连生火煮茶这种事都要亲力亲为。”清瘦男子一开口就是阴阳怪气。

被称作丞相的人正是史弥远,他一边翻着炉上的红薯,一边道:“咳,年纪大了就怀念小时候的事,位子高了反而贪念平常人的生活,人生之事,没有两全啊。赵与莒,你既选了这条路,别处的风景就与你无关了。”

坐在史弥远对面的正是赵与莒,他仿佛用鼻子冷哼一声,再开口道:“我自然知道我在做什么,不劳丞相提醒。”

史弥远当初挑赵与莒的时候就看中了他的性子,有野心、对自己够狠,他的眼神对权力充满欲望。如果只是想挑一个好拿捏的傀儡的话,可选择的赵氏子孙多了去了,但那样的人,又怎么能和赵贵和一战呢!

所以,有得必有失的道理他也是在时刻提醒自己,看中了他的潜力,自然也得接受他脾气。他根本不生气,因为他知道无论赵与莒嘴上说什么,他最终还是会选择他们,他舍不得割开他们这个利益共同体。

史弥远淡笑着给赵与莒倒了杯茶,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你我见面机会本来就少,你不会就是为了跟我斗两句嘴冒这么大的风险过来吧,说吧,什么事。”

赵与莒没有喝史弥远递来的茶,“你当初为什么选择贺家,他们的底细你清楚多少?”

“为什么这么问?”史弥远也收起了笑意,涉及到正事时,他可从来都不含糊。

与莒将贺氏毁了亦如的孩子的事一说,史弥远的心就放下了,左右不过是内宅的那些事。

“她这是在帮你啊。”史弥远忍着没有露出会心的微笑,心里却有些鄙夷。

“你!”赵与莒能看出史弥远掩藏住的表情,自己深吸一口气,佯装镇定道:“如果这些利害我都不明白,你会找上我?只是这个女人竟敢对我的事自作主张,还想耍骗我!今天是一个未出生的孩子,明天呢?会不会坏了我们的大事!”

史弥远终于不再摇头去吹他的茶碗,而且又细细思索这件事情,“你怀疑这事是她同贺家一起的主意?”

“有些东西,可不是她能拿到的,说是背后没人帮助,我怎么信。”

“这……我倒是要找他们谈一谈了,对了,你没把她怎么样吧。”史弥远忽地想起来这一茬,就算贺家与他比不够看的,但眼下也不好得罪。

“她倒是真无情,直接把自己的贴身丫鬟推出来顶罪,我只是把她先软禁了而已。”赵与莒说起这个就恼火,若真是为了他吃醋而去害亦如,这种理由自己勉强能接受,可连从小跟着她的丫头都能卖,对自己又谈何感情。

他对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没有贵和的英姿,可不是那种让少女看一眼就怀春的类型。

都是权欲和利欲啊!

他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史弥远,这个小小的茶室里面坐着的人,又何尝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