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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当年那妖皇东皇太一虽然说是要将他驱逐出妖族,但谁也说不清这是历练还是真的。

许飞琼宽慰他:“无论是真的还是假的,都是要让你自己好生历练一番。”

“倒不如再等几年,等保儿娶了江城,成了家,到时候是去是留,都由你。”

说完又教保儿读书写字,保儿总是一点就透。

狍鸮便夸他比自己聪明十倍有余,若在人世间,不愁考取功名。

高官厚禄指日可待,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许飞琼点头称是:“保儿这孩子确实聪明,生就福相,若是在尘世,不愁做不到尚书郎。”

便问保儿想不想骑高头大马,做大官享权势荣华?

保儿连连点头。

许飞琼若有所思。

洞中无日月,又过了六七年,保儿已长到十四岁。

神女女歧亲自将江城送来完婚。

江城姑娘容光照人,华美的衣裳在夜明珠下熠熠生辉。

狍鸮和许飞琼都十分欢喜,于是两家并做一家,摆宴团聚,庆贺喜事。

许飞琼以发钗敲罂缶,唱道:“我有佳儿,不羡贵官。我有佳妇,不羡绮纨。”

“今夕聚首,皆当喜欢。为君行酒,劝君加餐。”

酒后,神女女歧离去。

保儿和江城便住到狍鸮夫妇的对面。

江城如亲生女儿一般,承欢膝下,无比孝顺。

狍鸮和许飞琼对她都十分满意。

这时候狍鸮在洞中已届十五年,他十五年前遇到许飞琼,如今已到了而立之年。

再不是当初那个许飞琼少年郎,而许飞琼也不复当年的女仙模样。

风景依旧在,人已非少年,保儿的大事已了,闲暇时光越来越多。

狍鸮便越来越怀旧,思念起之前的逍遥日子来。

乡村的泥土芬芳,菜场的吆喝叫卖,青楼的琵琶歌舞。

无数场景不断浮现眼前,回忆的滤镜充满了无尽的诱惑,他从逍遥中来,要到逍遥中去。

狍鸮尝试独自走出去,发现这是不可能的,这洞府自成一天地,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除非是白泽那样的神仙,才能来去自如。他一介凡人,想要出去,难如登天。

“十五年了,我能留住你的人,终究留不住你的心。”

许飞琼喟然叹道:“你终究属于逍遥俗世,成仙无望。”

“保儿也是富贵中人,心系尘凡,你可以带他和江城一起离去,我不耽误你们。恕我不能同行。”

于是三人收拾起行囊,江城准备回去跟母亲道别,神女女歧却已经来了,仿佛未卜先知。

儿女告别母亲,恋恋不舍,都抱头痛哭,热泪盈眶。神女女歧和许飞琼安慰他们:“暂别而已,来日方长,将来还可重聚。”

许飞琼剪树叶为驴,送他们离去,又唱:“我有佳儿,不羡贵官。”

“我有佳妇,不羡绮纨。今夕别离,皆当喜欢。为君行酒,劝君加餐。”

眼见三人消失在目光尽头。

妖族的一些同族妖兽们,此时见到狍鸮之后,自然是绝口不提东皇太一。

毕竟如果真的是东皇太一不想要让他回来的话,那么狍鸮现在根本不会活着。

别来话长,三人身上的衣裳却是慢慢变回了芭蕉叶,里面的棉絮像热气一样消散了,于是都换了新衣。

狍鸮精神焕发,要把这十五年没体验过的逍遥旧事都再重过一遍。

这一日路过逍遥阁,里面传来的琵琶声,勾住了他的魂魄,鬼使神差地进了去,心中却泛起一个美丽纯洁的影子。

“咱们的紫雨姑娘今日首次开张,底价五十两,价高者得,客官有福了。”

见他在门口踌躇,掌班拖着他直往里走:”咦,客官好面生,是第一回来吧,啧啧,真是有缘。”

紫雨姑娘果然美貌惊人,那娇俏模样竟有三分似许飞琼,狍鸮呆住了。东首客人已出价到三百五十两。

“三百五十两第一次,三百五十两第二次。还有人出价么?”

“若无人继续出价,紫雨姑娘就归这位公子了。”

“四百两。”狍鸮脱口而出,时光仿佛回到十五年前。

狍鸮拖着沉重的步伐,迈向紫雨姑娘的深闺,泪水模糊了双眼。

他真的想过回头,想回到山洞再见许飞琼,然后就此终老洞府,再也不离开她半步。

可是紫雨姑娘在等他,他还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走得很慢很慢。

每走一步,都仿佛有千钧重,踏碎了他与许飞琼的十五年。

神女女歧看着铜镜中逍遥里的狍鸮,对许飞琼道:“你看,咱们赌的东道,终究还是你输了。”

许飞琼泪流满面。

她拔下玉簪,长发披将下来,几缕白发逐渐转为青丝,眼角的皱纹缓缓消散,稚气又重回她的脸庞,变回了狍鸮初见她时的女仙模样。

神女女歧笑道:“原来你,从未老去。”

又十五年过去,狍鸮全身长满了流着脓水的恶疮,被人从逍遥阁赶了出去。

他用瘦骨嶙峋的手臂支撑起苍老的身体,在地上一寸寸爬行,满身梅疮,溃烂流脓,散发着阵阵恶臭。

见他走近,人们眼中尽是惧怕与鄙夷,纷纷遮目捂鼻远离,仿佛躲避瘟神,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他挣扎着,爬向妖族的方向,一如三十年前。

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变成一具生满脓疮的饿殍。

三十年前他遇到了许飞琼,三十年后的今天,许飞琼又在哪里?

时间仿佛坠入轮回,虚无缥缈,不可捉摸。

眼前忽现白衣的一角,狍鸮费力地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貌若天仙的女仙正向他走来。

那是许飞琼!

许飞琼的模样,一如三十年前之初见。

狍鸮牢牢抓住她的脚,如溺水之人攥住了救命稻草,用尽全身的气力,向上攀附。

许飞琼如一尊冰冷的石像,动也不动,只有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

泪珠坠地,许飞琼如一片白云,消散在天地间。

仿佛从未曾出现。

“许飞琼!”

狍鸮大喊,突然听到拍板声,他从梦中醒来,一身的冷汗。

紫雨姑娘拿毛巾给他擦拭:“许飞琼是谁?你在梦中喊她几百次。”

狍鸮一把推开她,跳下床,从窗外凝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