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令解除,限时查案。
残冬的薄阳斜斜刺过檐角冰棱,在青砖地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光斑。玉浅肆攥着明黄织锦圣旨站在庭院中,仰头望着院角的枯树。
玉里乾坤的碎玉之声,夹杂着风染林梢的清沉之音,竟与记忆里流落街巷时漏雨的破瓦声重叠。
虞安宁靠在院门口,不敢出声打扰,却焦心难耐。
“圣旨上只说了一日,玉姐姐总不能一直待在家里吧......”
钱时方无奈道:“玉大人自然有自己的盘算,倒是你,方才宫里的人可是看到你在这里了,万一回去给陛下说一声,又要说你胡闹。”
虞安宁无所谓道:“顶多将我拘在宫中,让我多学些宫规宫仪罢了。”
话音未落,巷口忽有裙裾声。虞安宁警觉转身,见一素衣妇人提着乌木缠枝食盒立在转角。那妇人鬓角簪着褪色的并蒂莲银钗,袖口露出半截陈旧却浆洗得极挺括的靛蓝棉布。
“敢问......“虞安宁方要开口,那身影却如惊鹿般隐入阴影。
恰此时玉浅肆推门而出,一摸熟悉的身影消失在了巷子里。她瞳孔骤缩,红衣勾在木门上也不自知,她头也不回地追了出去。
裂帛声传来,衣角被骤然撕裂,只留下一角红,颓然地与门相依。
“娘!“脱口而出的呼唤惊落枯枝残叶。巷角妇人背影微颤,青丝间几点银星在风中明灭。玉浅肆追出三步又生生顿住——十二年前寂空大师的箴言犹在耳畔:“孤星照命,亲缘淡薄。“
她想起自己在险境之中,抱了必死的决心。却从未有犹豫过,若是自己没了,自己的娘该怎么办。
风娘转过身时,眼角细纹里盛着化雪般的笑:“对不住,我听说你身受重伤,便求夫人寻了关系,想给你带些养身的老方子过来。你没事就好,我便先回去了。”
她将食盒轻轻搁在残碑上,露出腕间褪色的五色缕。“你给的药膏极好,每每天气转凉,贴上一帖,夜里手腕便再没疼过。“尾音忽颤,原是瞧见女儿衣角的残破。
她放下手中的食盒,上前将那衣角系了一个好看的结,重新垂下去,倒像是特意设计的一般。
玉浅肆低头看着那双满是伤痕的手,若仙子一般,将一团污糟的衣角,结成了一朵花。褪色的五色缕随着她的动作,时隐时现。
她记得那双手,原本比绸缎还要美的。还记得母亲腕伤是冬日里浆洗衣裳,抬滑竿伤到的。
更记得那五色缕,是入京第一年,自己于端阳日编好了系在她腕上的。
“娘,对不起,我在外面奔波,让您担心了。若你实在担心,不如搬回来吧。”
风娘垂眸系好结,又将落在女儿肩头的枯叶拂去:“怎么会呢。娘都懂的。你也是为了娘好。寂空大师的卦向来很准......我如今已经帮不了你什么了,在你身边,也只能拖累你。”
她的眼底里,永远都盛满了温柔,让人想要不顾一切地窝在她的怀里,躲开世间所有的不如意。
察觉到了玉浅肆眼底的愧疚,她温声解释,声音若孟春的湖上清风一般,让人沉醉:“娘没别的意思,阿肆,你不用担心,你将娘护得很好。娘明白,你们总归要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们是母女,即使不常见,但心总是连在一起的,你便大胆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娘永远都支持你。”
说罢,便将食盒交到了玉浅肆手里。
玉浅肆感受到那熟悉的温度就要离开,她想抓住,却又不敢,只能握紧了食盒,忍痛看着她离开。
当初,娘知晓了箴言,便问她,她想要什么。
她回答不出。她想要娘亲长命百岁,无病无灾。但也想要陪在她身边,窝在她的怀里,就像是二人当初一无所有,流落街头时一般。
但她知道,她不能永远都躲在娘的怀里,假装外面风平浪静。
风娘看穿了她的踟躇,便自去见了林氏,在林氏身边安顿了下来。
每每思念,便只能做些药膏,托少主带给她。然后让自己沉入无尽的忙碌之中,这样才能强迫自己不再想这件事。
虞安宁看到人走了,才凑了过来。看着玉浅肆心情不好,想道歉,却觉得此时开口反倒更让玉浅肆难过。
只好指了指天色:“玉姐姐,时间不多了,你接下来打算如何做?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尸体应当已经送到义庄了,我去验尸。”
听到是去验尸,虞安宁这才歇了要跟着的心思。望着她疾行的背影,忽觉那身红色像是浸透了无数个长夜的寒意。
义庄石阶生满墨绿苔藓,玉浅肆拿着一包在街角买的饴糖叩门,三长两短。
门扉吱呀开启的刹那,浓重艾草味裹着地窖里的阴寒扑面而来。张以伦披着一身灰鼠裘探出头,眼下青黑如宿醉未醒:“玉姐姐,方才有人将尸体抬过来,我便知道你没事了。对了,上次你让人送来的——“
“进内室说。“玉浅肆反手合上门,铜锁碰撞声惊动梁间蛛网。她目光扫过西墙角新立的柏木棺——棺盖缝隙渗出几缕淡红丝线,正是她让人带粟娘来京时,买下的那具棺材。
室内一如既往昏暗难明,仅有靠窗的位置,洒下一片懒惫的薄光。
张以伦慢吞吞地点燃油灯,幽幽的火光更映得他面色惨青:“那两人将棺材抬来,便离开了。我盯了许久,没有尾巴。这才将人送去了鬼市。”
说到此处,他露出了些许笑意,“突然有人千里迢迢抬着棺来,说是你的安排。我还以为是要我验尸,结果打开,竟然是个活人,真真吓死我了。”
张以伦执着灯走到尸体旁放下,““玉姐姐,你怎么会用棺材抬一个孕妇回来?”
果真是孕妇?......
玉浅肆不知为何,却也松了一口气。
那夜,她在义庄买了一副棺材,给了那两个守庄人许多银钱,还有她随身携带的路引过所。让他们将人送来京城,并以新身份四处行商,不必再回去了。
此后,她又用义庄里的无主尸身伪造了粟娘的尸体。一把火烧了义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