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你说爱情究竟是什么呢?为什么不管是人是妖,都为了它……为了它……”
黑衣小姑娘六儿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形容。
顾秉业补充道:“生死相许、生死相依、生不如死。”
“对对对!”六儿说道:“就是这些!为什么阿梓姐姐会这么伤心?她回来之后,一直躲在里面哭。”
顾秉业笑了笑,说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那大师你也是这样的吗?”六儿水灵灵地大眼睛眨了眨,直盯着顾秉业。
“我?”顾秉业呵呵一笑。
他可不是那些痴男怨女,不看《小时代》,也没有抬头45度角仰望天空的爱好,自然不会悲伤逆流成河。
顾秉业只是笑笑,随口胡说道:“我是出家人,早就把爱情抛之身后了。”
“是吗?”六儿歪了歪头。
顾秉业点头道:“我以我佛的名义保证。”
“可是我听阿梓姐姐说,你感染了尸毒,如果没有一段让人奋不顾身的爱情,大师又怎么会做出如此惊世骇俗之事……”
“咳咳!”顾秉业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忙咳嗽两声,大声说道:“小姑娘,你讲差了!你听说过侠客行的故事吗,我说给你品鉴品鉴!元和二年,花山家……”
“当时,吾和友人合力,与百年尸灵大战三百回合,友人为了救我,硬生生受了那恶尸一记‘龙卷风摧毁停车场’,命不久矣,嘱托我照顾好他的孩子……”
“我赶回去的时候,正是万分紧要的危急关头……突然!墙门倒了,我背后是友人遗孤,我要用我的双臂撑起倒塌的大门,为我的友人遗存血脉!”
“哪怕我背负友人之子,需一只手托着大门,我顾秉业一样无敌于世!即使那恶尸不停撕咬我,让我浑身感染尸毒,我也没有松手!”
“就是这样。”
顾秉业口胡完毕,满意地点了点头。
“原来……”六儿眼中水光闪烁,捂住嘴,低声抽泣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大师竟然是一位如此伟岸的男子,我之前却……”
这小姑娘仅仅因为路人一句话就朝自己刀剑相向,顾秉业猜她脑子不太好使,果然,这么简单就忽悠住了。
哭了一阵,六儿突然抬起头,朝顾秉业瞄了一眼,又赶紧低下,捂住红彤彤的小脸,声如蚊呐:“我好像喜欢上大师了……”
说着,六儿还抬起头,嘟着嘴,迎向顾秉业。
顾秉业哭笑不得,伸出手,按在她脸上,阻止她继续靠近。
“打住,在我家乡,和十四岁以下的小孩干这种事,是要抓进衙门里,先打一顿杀威棒,然后送去蹲苦窑的。要是严重了,说不定还会在脸上刺两行金印,送到西域去当贼配军……”
“人家修炼都不止十四年了,才不是小孩呢!”
顾秉业呵呵一笑,没有搭理她,向阿梓的洞穴走去。
他还没拿到阿梓之前说好的肉蓕。
山洞里,雕梁画栋,布置如同江南阁楼闺房。
“一往情深深几许,小楼昨夜听春雨。”
站在阿梓门前,顾秉业情不自禁口胡了一句。
听到他的声音,阿梓打开门,神情憔悴。
“大师不必劝我,”说着,阿梓又开始流泪,“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恩公他……”
“我来找你拿药。”顾秉业打断了她的话。
“呃……”阿梓没说完的话一下卡住。
空气变得很沉默。
一片寂静。
阿梓一瘸一拐地走回房间,取出肉蓕,交给顾秉业,转身又走进房间。
“六儿,替我送送大师。”
走到山脚,六儿趁顾秉业不注意,一把抓住他的手。
顾秉业刚想挣开,就感觉手中多了一个温暖圆润的物体。
“这是玉?”
六儿往顾秉业手里塞了一截食指大小的淡黄色透明石块。
六儿轻轻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这是奶奶当年带我们去拜老祖,路过一座荒庙,我不小心打碎了一个佛像,在里面发现了这玩意。奶奶也不知道是什么,只让我留着,我想这应该是什么佛门宝物,就送给大师了。”
看她这坚决地模样,顾秉业没有拒绝,道声谢后揣进包里。
“六儿,回去吧,安慰一下阿梓。”顾秉业扭头,朝西走去,又听到六儿的喊声。
“大师,我等你回来,等你回来娶我!”
顾秉业哑然失笑:“这小鬼……”
……
柳家满门忠烈,是出了名的良善之家。
除了乐善好施,救济贫苦人家,为我佛增添金身外,自柳家当代家主柳川志的太爷爷那一辈开始,便在昌阳城及周围各县开设育婴堂,收留那些被遗弃或父母无力抚养的可怜婴孩。
许是老天爷不开眼,不知为何,这样善良的人家,却总是灾劫轻扰。
柳家数代皆是年不满五十,便皆尽横死,令人感叹。
据说,柳家一位老祖为了改变家族命运,斥巨资以引天下能人术士,更将家族子弟送入各佛、道宗派,潜心修炼以求正果。
也因此,柳家有沟通神怪妖鬼的路子,这也是柳家能广聚财帛、绵延千年之故。
以上是顾秉业在前往昌阳城的路上,听同行的村民说的故事。
这些没头没脑的假语村言,自是不值一提。
顾秉业听同行的村民说罢,便抛在脑后,躺在驴车上,打着哈欠。
“光头叔叔,光头叔叔!”
一个穿着红色小棉袄,胸前挂着木质长命锁的小女孩摇了摇顾秉业的腿。
“我长了头发的。虽然很短。”顾秉业没睁眼,说道。
小女孩继续摇着他的腿:“你继续给我讲猴子的故事好不好?我请你吃糖。”
“行,让我想想之前说到哪里了。上回我们说道,孙行者四人一路西行,到了平顶山。这平顶山上有个莲花洞,里面住着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
进了昌阳这座大城,顾秉业准备与同行的村民分开。
临行前,小姑娘递给他一块用荷叶包着的花生糖。
顾秉业笑了笑,将糖往怀里一揣,大步向西。
……
柳青玉是柳家的大少爷。
因为柳家只有这么一位少爷,再加上柳家历代又死的早,认识他的人都把他当未来的柳家老爷看待。
人们得知他的身份后,往往都要先夸柳家老爷柳大善人,极尽浮夸之态。
柳青玉很反感这样的行为,并非是因为他不喜欢这样生硬讨好的媚态。
而是因为,他害怕自己的父亲——那位人人赞不绝口的柳大善人。
柳青玉记得小时候,家里来了一个穿着白裙子,很漂亮的姐姐。
父亲很客气地招待了她。
柳青玉第一次见到父亲脸上露出这么亲切的笑,心中很是高兴,连带着也对白裙姐姐增添了几分好感。
父亲这么高兴,那我现在说我明天想去看社戏,他会答应吗?柳青玉这样想,刚想开口,就见送走白裙姐姐的父亲突然变得面无表情,冷哼一声,语气中尽是不屑:“呸,狐狗之辈。若不是顾忌那位‘狐妖奶奶’,再加上它们还有点用,单是在我面前提那件事,早就将它们当场打杀了!”
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慌包裹了柳青玉。
怎么回事?
父亲不是很高兴吗?为什么现在又这么生气?
如果他讨厌刚刚那位姐姐,为什么又能露出那样温暖的笑,亲切地与她们交谈?
如果他不讨厌,为什么现在又恶语相向?
年仅七岁的柳青玉无法理解。
之后,那位白裙姐姐继续登门拜访,有时半年不见,有时一月三次。
柳青玉也知道了白裙姐姐的名字——可可音。
柳青玉和她的关系很好,两人就像姐弟一样。
六年过去了,十三岁的柳青玉明白了父亲态度变化的原因,却依旧感到毛骨悚然。
尤其是柳青玉模糊感觉到,家族中正在酝酿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东西,发生了一些他说不清道不明却觉得不该是这样的事后,他对父亲的恐惧,渐渐演变成了对家族的恐惧。
……
这天,柳青玉在街上听一个身着奇装异服的短发番僧讲猴行者的故事入了迷,等回过神,已经是下午了。
“糟了,父亲说的书还没背!”
柳青玉心中惶恐,忙带着小厮往家里赶。
柳青玉已经做好了被抽一顿藤条的准备,没想到今天父亲心情格外的好,并没有处罚他。
“这一笔大生意可是赚了!”柳老爷一直在笑。
柳青玉见父亲脸上带着那种不常见的兴奋贪婪神情。
柳青玉壮起胆子,问道:“父亲因何发笑?”
“还不是那个狐妖。”柳老爷说。
“可可音姐姐?”
“什么姐姐!”柳老爷眼睛一瞪,厉声喝道:“不过是狐狗之辈!”
“是是是。”柳青玉低头诺诺。
柳老爷骂了两句,最后还是忍不住心头喜悦,笑着说道:
“几月前,那狐妖她找到老夫,说想要一个家奴的奴契,我当时觉得里面有蹊跷,就随口一说,说这家奴是我柳家大计里极为重要的阵眼,让她拿内丹来换。”
“我本来也没指望她会答应,可谁曾想,那狐妖一听那家奴要去当阵眼,立马慌了神……”
说到这里,刘老爷顿了顿,脸上带着嫌弃,冷笑道:
“这狐媚子,不知是看了什么言情志怪,昏了头脑,为了一个家奴,竟然愿意交出自己辛苦修炼的宝贵内丹。现在好,辛苦修炼百年的法力化为乌有。所以说,妖怪都是天生的蠢货,贱种!”
柳青玉险些忍不住要落泪,只能低下头,不愿意再看父亲的脸。
柳老爷却还在笑:“我们之前准备炼一炉大药,正缺个调和之物,正好可用这内丹。两个月了,只等今天用药铅丹汞将内丹里的妖气彻底洗净,便可成功炼出大药!终结我柳家数百年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