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南深摇晃着酒杯的手指一顿,抬起头来,视线正好落在她身上已经干了的衣服上。
秦思砚双手垂在身侧,“我想关言晏不会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
不管是衣服,还是人都一样。
“嗯。”聂南深抬手揉了揉眉心,没有在这上面多说什么,抬起酒杯将里面装着的液体一口气将近喝了半杯。
他其实没什么表情,但就是这种无端散发出的让她摸不透的情绪让秦思砚心底像是突然被刺了一下。
她知道他喝酒,不管是在生意应酬上还是和朋友聚会上烟酒都是男人之间交际的必需品,但他从不是个嗜酒的人。
熟悉到陌生的感觉,这样的画面,恍然间让她想起了当初他们在伦敦的那段日子。
但饶是那两年同在一个屋檐下,不管是生意上的不顺心还是感情上的挫折,她也从未在深夜见他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坐在沙发里,手里端着几经见底的酒。
她不知道他这样坐了多久,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醉了,抿了下唇才朝客厅四周看了看,“关言晏……她人呢?”
这会儿余妈应该已经去休息了,她才发现从她下来之后就没有看到那个女人。
提到那个名字,男人眼底又像是一片清明,低沉的嗓音格外的淡,“走了。”
秦思砚皱了皱眉,见男人没有其他动作方开口,“你不去追吗?”
聂南深从头到尾都低垂着眸,导致她并不能看清他眼底的情绪。
聂南深没有说话,她看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俨然一副想将自己灌醉的模样,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捏紧,指甲嵌入掌心的疼痛仿佛在提醒着她今天关言晏对她说的那些话。
“对不起,”她目光直直的落在聂南深脸上,略显苍白的唇划出一抹失落的自嘲,“我今天是不该来找你,也许关言晏说的没有错,这些年我确实太过于依赖你了。”
男人英俊的侧脸依旧只是淡淡的没什么反应,秦思砚咬了下唇,最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你去找她吧,不用管我,你们今天刚吵过架,她今天只是在气头上才会说那些难听的话,等气消了就好了。”
她看了他两秒,见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走过去就要拿起包离开。
男人却在这时候开口了,“就算今天来的不是你,她也会想方设法找我的茬。”
秦思砚的包就放在男人身侧,她弯腰拿包的这个姿势刚好能看到男人说这句话时的表情。
他低着头望着手里的酒,五官清明俊朗,薄唇抿着淡淡的弧度,又显得格外轻描淡写,“她说的那些话,无非就是想要激怒我让我签字。”
她今天说的那些话,针对思砚那么明显,处处刻意的给他难堪给思砚难堪,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聂南深苦笑了一声,那眼底的苦涩自嘲像是要从暗不见底的瞳孔中溢出来。
秦思砚没有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就这么看了他好一会儿,她才缓缓的道,“南深哥,她这样对你……你难道真的没有想过要和她离婚吗?”
聂南深手里的酒刚喝到一半,闻言动作突然顿住了。
她不明白,在她看来当初是关言晏费尽心思的要嫁给他,如今要离婚的也是她,她不知道关言晏在想什么,亦如此时,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聂南深不肯离婚。
就算他喜欢她,但那也只是区区的喜欢而已,不是吗?
“时间不早了,”只见聂南深仰头将酒一饮而尽,似乎不想走这个问题上多谈,放下空了的酒杯,起身道,“我送你回去。”
见他拿起外套就打算往外走,秦思砚拉住他的手,提醒道,“你喝酒了。”
其实在他脸上几乎看不到任何醉了的痕迹,紧皱着的眉头看上去更像是有些心不在焉。
秦思砚低头看了一眼,才松手淡淡的道,“我没事,可以自己回去。”
聂南深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坚持,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那我让陈叔送你。”
“好,”秦思砚看了他两秒,“你也早点休息。”
“嗯。”
等陈叔过来之后,秦思砚才拿起包离开。
聂南深在客厅里又坐了一会儿,然后才回到卧室花了十分钟冲了个凉水澡。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钟表时间已经指向十一点,橙色灯光下男人精瘦的下身只围了一条白色浴巾,短发只拿毛巾随便擦了下就丢到了一旁。
短发上未擦干的水珠从发梢滴落到古铜色的肌肤上,聂南深站在那张偌大而整洁的双人床前,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女人的味道。
从生活用品到衣柜里的衣服她一样都没有拿走,倒是记得把床头原本搁着的几本书带走了。
聂南深的视线徒然就落在床头柜上的离婚协议上,薄唇渐渐抿成一条直线,眸色像透不进光的深海,绻绵遂然。
窗外雨水仍在滂沱,电闪雷鸣,衬得渗不进风的卧室如死水般寂静。
言晏听到来电铃声时刚洗完澡躺下不到十分钟,累了一天才袭卷上来的困意在摸到手机时逐渐消散无踪。
明明分开才不到两个小时,她看着屏幕上跳跃着的老公两个字在漆黑的夜里却遥远得仿佛隔了半个世纪。
直到电话响了好一阵,势有她不接他就可以一直打到趋势,言晏才按下接听键,侧躺着的姿势将手机贴到耳边。
她等了几秒,那边只传来男人不均匀的呼吸声,闭上眼淡淡的开腔,“没事的话我挂了。”
“思砚我让陈叔送她回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言晏几乎可以想象出男人此时在卧室里一边抽烟一边给她打电话的模样。
犹如过去的她一夜夜坐在床头边看书边打电话给正在应酬的他问什么时候能回家。
她从床上坐起来,顺便打开了床头的台灯,“已经要离婚了,这种事你不用告诉我。”
一下子明亮起来的光线让她有些不适应,男人低低的笑声从那边传了过来,“不是说你爱我吗?”
“你既然不在乎思砚也不在乎我,那何必非要离婚?”聂南深看着空荡得没有人气的卧室,被青烟白雾缭绕着的五官似噙着笑,混着那极其自嘲的低问,“不管是她还是我的存在,反正对于你来说都只是无关痛痒不是吗?”
那声音低低哑哑的,又像是带了些含糊不明的醉意,她下意识皱眉,“你喝酒了?”
“嗯,”他依旧在那边低笑着,似混不在意般的道,“喝了一点,头疼。”
言晏心底一下就升起了几分怒气,下意识就要开口责问他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如今这些和她都没什么关系,自然也没有必要为了这个生气,语气也跟着淡了下来,“头疼就让余妈给你煮醒酒茶。”
“可是我喜欢你煮的。”
男人温柔低沉的嗓音连隔着屏幕都带着无尽的缠绵气息,仿佛那灼热的呼吸就贴在她耳边,闻言她的心绪还是止不住微微颤了一下。
她不想和他继续这个无意义的话题,“喝多了就早点睡,关于离婚协议的内容你可以明天起来再看,我要睡了。”
说罢真的打算挂掉电话。
“言晏,”这次男人很快开口,语调却仍是温和缓慢的,“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她抿着唇,还是重新将手机放回耳边。
“你想让我说什么呢?”言晏低着头,平淡的语气中又有丝无奈,“聂南深,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当初是因为什么才结的婚?”
聂南深微微一怔。
种种原因种种心思,说到底,无非都是因为他。
手机那边足足有十秒没有说话,唯有清晰低沉的呼吸声缠绕在耳边,言晏猜不到他现在在想什么,只是继续道,“当初形势所迫也好,互相利用也好,总归你我都不是心甘情愿,也许是时间长了连我们自己都产生了错觉,这种错觉有时候甚至会让我觉得你好像是爱我的。”
言晏看着台灯的光,兀自笑了笑,“你总觉得我不够在乎你,可是扪心自问,包括在离婚这件事上你不肯松口,你又有什么时候是顾及过我的感受呢?”
他听出了她的意思,语气似乎有些意外和疑惑,“你觉得我不爱你?”
言晏笑了下,灯光微弱的房间在墙上投下女人单薄的影子,她想也没想的反问,“那你爱我吗?”
聂南深再次怔住。
当然,她问是这样问,对于男人的反应并没有很意外,也没有真的打算等他的回答。
或者说,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就在他们这两年的相处中了。
“我不知道当初你和我结婚是不是为了我姑姑手中那份资料,不过如今那份资料已经不在我姑姑手上了,这些我都不想再计较,毕竟咱们夫妻一场,”这句话她说得平淡没有任何波澜,脸上那点微弱的笑意也几乎淡到没有。
“我承认这一年多以来你对我挺好的,我也看得出来你确实挺喜欢我,”不然他不会这样不愿意离婚,至少比起其他连喜欢这个成分都不存在的女人来说,她无疑是处在优势,“这将近两年来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日夜相伴的朝夕相处是人都会有感情。”
窗外大雨纷纷扰扰,时而那么一两道闪电落下,连地上的影子都被劈成两半,言晏无声的笑了笑,那声音听上去无奈又清醒自持,“但是聂南深,那不是爱,甚至你可能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喜欢我,而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在感情上我会矫情也很贪心,我也会感到疲惫,”她顿了顿,像是说完这么长的一段话需要缓一口气,“曾经我想用我的爱来换你的喜欢是我太不自量力,所以,我们不要再纠缠了,好吗?”
聂南深从头至尾都只静静的听着耳边女人像是在陈述事实般平静无波的声音,直到最后一句,我们不要再纠缠了,好吗?
那只是好,不是爱。
他爱她吗?
恍而之间聂南深想起她曾经不止一次问过他这个问题,玩笑时,生气时,夜半更露缠绵时。
回忆中的画面像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过,他却一下子想不起来每一次她问他这个问题时是什么表情,半玩笑半认真的期待,还是每一次得不到答案时他看不到的失落?
心底像是一下被剖开了一道口子,被灌进的冷风丝丝纠缠出不可自抑的空落。
冲了澡还没消殆的酒劲似乎又上来了,他抬手用力摁着酸胀的太阳穴,牵扯着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疼。
他难道……不爱吗?
言晏挂掉了电话关灯重新躺回床上,卧室恢复了一片黑暗,辗转反侧却再难有睡意。
她透过没关严实的窗帘细缝呆呆的望着外面倾泻的大雨,淡淡的想自己认床这个毛病是时候改改了。
………………
关珩的公寓离市区很近,自从关珩出车祸以来就一直住在医院没有回来过,于是偌大的公寓现在只有言晏一个人住,不过好在平时会有阿姨过来打扫和做家务,其他倒也不用担心什么,除了不能方便的自由外出之外。
自从那天晚上和聂南深打过一通电话之后,接下来的好几天她都没有等到聂南深的电话,有两次忍不住她打了过去都是被乔秘书接到的,于是也只好作罢。
那天她说了那么多他也没有反驳的意思,应该是默认了离婚这件事,更何况她对离婚协议这种事不熟悉,也兴许是聂南深那边重新拟一份合理的需要一些时间,反正既然已经谈好了,她也不缺那点时间。
言晏就这么在公寓里呆了一周,期间言晏让宋秘书给她送来了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和需要换洗的衣服,其余每天除了看书就是看视频教课来打发时间,直到几天后接到了主治医生让去医院复查的电话,她才让宋秘书过来接她去了一趟医院。
医生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一身白大褂,先是给她做了身体的各项检查,又让她拍了骨折部位的x片,全部做下来就花了一上午的时间。
办公室里,五官端正的医生拿着报告单端详了一会儿,才对一旁的宋秘书道,“从检查结果来看关小姐身体上的创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骨折的地方愈合得会有些慢,不过好在愈合过程中没有发生错位的情况。”
他放下资料回到办公桌后拿笔写着什么,末了将单子递给她,“你下个月再过来复查一次,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就可以拆石膏了。”
也就是说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对此言晏没有太大的感觉,朝医生道了谢之后就由宋秘书推着离开办公室。
医院走廊上,言晏看着那些来往的病人,突然道,“姑姑那边怎么样了?医生有说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吗?”
“关总身体已经没有大碍,只不过在关园那件事之后陆骁那边不确定会不会还有什么动作,所以关总暂时还不会离开医院。”
他们出了办公室就直接来到了关珩所住的VIp病房,和之前她来的时候一样,门口守着四五个高大魁梧的黑衣保镖。
言晏抬起手示意,宋秘书跟着停了下来,“怎么了小姐?”
她双手自然的搭在轮椅扶手上,发质极好的黑色长发随意的披散在肩头,“我听詹聿说那场车祸对方虽然死于刹车失灵,但从监控来看当时那辆卡车明显是冲着姑姑的车撞过去的,为了这个警方的人还找姑姑确认过好几次,只不过都被姑姑矢口否认了,”她扭头看向宋秘书,那张精致美丽的脸庞看上去温婉又格外的平易近人,语气却淡漠得带着逼人的温凉,“所以,姑姑知道凶手是谁,对吗?”
人会说谎,但监控不会。
她在公寓里住着的这些天,已经足够将这些事调查清楚了。
宋秘书低头看着女人言笑晏晏的脸庞,一时没有说话,对此言晏也不意外,只是继续道,“我曾经也怀疑过是不是陆骁,不过后来想想,关园的杀手是陆骁找的,火也是他放的,这样他就没有理由在那天的同一个时间点再找人去制造一场车祸。”
她手指轻轻的点在扶手上,慢条斯理的道,“换个角度来说,如果真的除了陆骁之外还有人想要对姑姑做什么的话,这也就能说得通为什么姑姑在身体痊愈了之后还选择继续呆在医院的原因了,毕竟照现在的状态来看,医院确实是最安全的地方。”
病房门口安排的这些保镖,无疑是用来保证她安全的。
宋秘书沉默了一会儿,关言晏如果不是对这个所谓的猜测有所把握的话,不会这样问他,既然开口提起了,那么再否认也是无济于事。
“关总这么做,自然有她的道理。”宋秘书低着头,很谦卑的态度,“小姐只需要知道,关总不是会把自己置入险境的人就够了。”
言晏掀眸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宋秘书将言晏送进病房后就退了出去,宋秘书是她姑姑多年的心腹,对于他说的话她自然不会怀疑。
只是当言晏看到白色病床上坐着都仍在低头工作的女人,似乎连她进来了都不知道,顿时鼻头一酸。
原本,在她姑姑这个年纪的女人都该是拥有一段美好的婚姻,膝下子女成双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更别说她姑姑原本就那么优秀。
但是因为她,关珩在早些年就扛起了整个关家的事业,即便如今关家没了,她也从不肯让自己松懈一分,樊家的事,陆骁的事,再包括她和聂南深的事,这么多年来她就没有见过关珩真正好好的停下来休息过的样子。
“来都来了,愣着做什么?”
就在这时,床上的女人突然淡淡的开口,视线始终停在电脑的屏幕上。
言晏收拾好情绪,移动轮椅行了过去,“姑姑。”
大概是因为刚才的情绪还没有完全收拾好,导致她这声姑姑听起来有些沙哑,甚至带了些委屈的味道。
床上的女人这才从电脑里抬起头来,看了言晏一眼又重新恢复了手上的工作,“你和聂南深的事,我听说了,”手指不停的敲打着键盘,波澜不惊的道,“看你的样子,你们要离婚似乎也不只是因为关家的事。”
言晏咬了下唇,那天她是让宋秘书过去接的她,自然也没想过这件事能瞒关珩,“姑姑,关家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你都能让詹聿帮你查出来,你觉得我会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如果她知道,那她也不会……
关珩看了她一眼,依旧没表现出其他的情绪,“关家出事樊天逸夫妇是罪魁祸首,聂南深充其量在里面做了一把推手,当初哪怕他没有在背后帮樊家一把,也有的是人想对付关家。”淡淡的道,“最终不管过程如何,关家的结局都不会改变。”
更何况,那个时候她哪怕想劝,她们也已经结婚了。
对于这件事,关珩的反应要比她平淡许多,言晏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低声道,“姑姑,对不起。”
键盘清脆的敲打声停住了。
关珩抬起头来,看着她那副委屈又懊悔的模样,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言晏,姑姑没有怪你的意思,况且感情这种事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关珩握住她的手,温静的五官下又似藏了一丝不为人知的晦暗,“姑姑只是怕……有些失误的后果不是你能承受得住的。”
言晏瞌着的眼眸微微颤了颤,她当然知道关珩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没有人比她更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她没有去看关珩的神情,而是看向窗外,“已经决定好了。”
既然明知是错误,哪怕不能纠正回最初的样子,那起码该让他恢复到正轨上。
言晏离开病房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中午,走廊上,她摸出手机给聂南深打了个电话。
第一次直接没打通,言晏接着又打了好几个。
直到第三通电话响了十几秒,然后才响起男人低沉好听的嗓音,“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