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人性善恶
南迁的大策方针定好之后自有昭阳他们去细化执行,熊槐忙里偷闲歇息了两日。
其实也不算是休息。
第一天,熊槐拉着田夕去郊外的百家学院与大楚军事学院视察进度,如今这两座毗邻的学院已经完成了地基的夯实,接下来便是建造地上部分,不过距离正式招收学员,还早得很。
工尹昭鱼每日在这两处督工,几个月下来,人黑瘦黑瘦的,精神却很好。他引着熊槐在这两地参观,对于学院的布局、功用讲解地十分细致。
熊槐对他很满意,是个能做事的人。
在这个时代,昭氏确实人才辈出。
三日后,太宰昭应来报,孟子携弟子自宋至楚。
“孟子?他来楚国干什么?”熊槐自言自语,他对儒家不太感冒,没想过要费力讨好儒家,至于百家学院,如果儒家愿意,熊槐也不介意给儒家留有一席之地。他对诸子态度一致,愿意来我欢迎,不愿意来我也不强求。
“宋偃夺位成功,广招天下贤士。孟子听说后,认为宋偃是个贤君,便带着一众弟子前往宋国拜会宋偃,宋偃倒也给足了孟子面子。只是,环视列国,孟子辩才堪称一绝,且其言辞往往过于激烈,一番言谈后,宋偃被孟子逼问地哑口无言。孟子便以为这宋偃虚有其表,徒有其名,不堪与谋,便准备离宋。正当时,大王的求贤令到了,孟子有心与大王一唔,便启程南下郢都来了。”
熊槐有些无语,你老人家看清楚啊,我的求贤令,虽然令中带贤,求的却是“才”。
唯才是举,与儒家经义格格不入啊!
“你认为该怎么办?”熊槐问昭应。
“臣以为,大王最好莫过于出城迎接孟子一行!”
“什么?!”熊槐有些不解,“为何?”
“大王继位之处初,曾不远千里寻访上柱国,更是三顾孙伯灵,如今为何对声名更在二人之上的儒家领袖孟子如此冷淡?”昭应面色肃然。
“怎么?你看不过去了?”熊槐冷笑,“你是个儒生?”
昭应摇摇头,“臣下只是以为,给予孟子这样的名士以国士之待遇,天下方能见大王求贤之心,否则世人皆会认为大王的求贤令只不过是一句笑言!”
“你倒是敢说!孟子与子期和伯灵能一样吗?他二人可是我楚国建立霸业不可或缺的基石,孟子能干什么?难不成我还要听他的,以王道治国?真要听他的,我大楚离灭亡可就不远了!”
昭应一听熊槐语气不善,顿时紧张起来,他忙躬身道,“大王,臣之本意不是要大王听之,是希望大王姑且听之。臣希望大王给世人以尊贤的态度,其实,臣也不赞成儒家的治国之道。”
“姑且听之?”熊槐了然,说话语气也平和了下来,昭应也松了一口气。
“是的大王!”
熊槐哈哈笑了起来,这事他拿手啊!
仔细想想,继位半年多以来,他干过的大事不少,威严也是日盛一日,似乎…自己比以前多了一些自信,却少了一些谦逊。
熊槐顿时警醒,他向昭应拱手道,“今日多亏卿家提醒,寡人差点就迷失自我了!孟子来楚一应安排,就由卿家全权安排,寡人自会前去迎接他!”
“喏!”
三日后,楚王熊槐在令尹昭阳、上柱国田忌的陪同下,在郢都东门隆重地迎接了孟子及其弟子十二人。
黄昏时分,孟子一行车队缓缓停下,已过不惑之年的儒家领袖孟子看着前来迎接的楚王车驾,哈哈一笑,自辎车上一跃而下,站在原地笑眯眯看着楚王豪华的青铜轺车。
熊槐嘿嘿一笑,在侍者的搀扶下缓缓下了车,在昭应的引领下,缓缓来到了孟子面前,拱拱手道,“夫子来楚,寡人大幸,愿聆听夫子教诲!”
六月中,郢都没有一丝风,又闷又热。
月上柳梢头,蝉鸣声阵阵。
王宫后花园中人声鼎沸。石亭下,熊槐与孟子挨坐着,谈笑风生。楚国朝堂重臣悉数到场,他们大多数与孟子的弟子窃窃私语。
孟子满面春风,楚王确实给足了面子。
觥筹交错许久,熊槐放下酒樽,向着孟子拱手道,“夫子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孟子笑着捋了把胡须,一副你果真孺子可教的神态,“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厌。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熊槐拱拱手,笑道:“夫子高论,寡人受教!夫子何以教寡人治国?”
熊槐谦逊的态度令孟子很是受用,现在熊槐问起治国理论,孟子不由得精神一振。
向一国君王兜售自己的治国理念,是他毕生的理想。孟子顿了顿,沉声道,“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诗云:‘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此谓之王道也。”
“然则,寡人如何行王道?”熊槐又问。
“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则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于其朝矣。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则天下之商皆悦而愿藏于其市矣。关讥而不征,则天下之旅皆悦而愿出于其路矣。耕者助而不税,则天下之农皆悦而愿耕于其野矣。廛无夫里之布,则天下之民皆悦而愿为之氓矣。信能行此五者,则邻国之民仰之若父母矣。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生民以来,未有能济者也。如此,则无敌于天下。无敌于天下者,天吏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听夫子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熊槐又是一番恭维。
孟子微微一笑问道,“楚王果欲行王道乎?”
熊槐笑了笑,没有回答。
昭阳起身,拱手反问道,“夫子以为,乱世可行王道乎?”
孟子肃然道,“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国之所以废兴存亡者亦然。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今恶死亡而乐不仁,是犹恶醉而强酒。人皆有不忍人之心。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
熊槐接过来话,“夫子曾言: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谓人性本善。”
“然!”孟子点点头。
“然,寡人却认为: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
此言一出,满园震惊!
孟子更是瞪大了眼睛看着笑眯眯地楚王,眼光意味难明。
挑战!
孟子曾经与告子就人之性善恶作过辩论,告子认为“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
而孟子却以为“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
孟子自然更胜一筹,胜了辩论。
如今熊槐再度引出这个话题,而且还提出了性恶论,让人登时心神大震。
“性恶?”孟子眯起了眼睛,眼中是满是警惕,显然性恶论与他的性善论针锋相对,楚王显然是有备而来啊!
熊槐继续道,“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顺是,故争夺生而辞让亡焉;生而有疾恶焉,顺是,故残贼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顺是,故淫乱生而礼义文理亡焉。然则从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于争夺,合于犯分乱理,而归于暴。故必将有师法之化、礼义之道,然后出于辞让,合于文理,而归于治。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
孟子没有多说,“人之性善,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
“枸木必将待檃栝烝矫然后直,钝金必将待砻厉然后利;今人之性恶,必将待师法然后正,得礼义然后治。今人无师法,则偏险而不正;无礼义,则悖乱而不治。古者圣王以人之性恶,以为偏险而不正、悖乱而不治,是以为之起礼义、制法度,以矫饰人之情性而正之,以扰化人之情性而导之也,使皆出于治、合于道者也。今之人,化师法、积文学、道礼义者为君子,纵性情、安恣睢而违礼义者为小人。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
孟子又说:“人之学者,其性善。”
熊槐沉声道:“是不然。是不及知人之性,而不察乎人之性、伪之分者也。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学,不可事。礼义者,圣人之所生也,人之所学而能、所事而成者也。不可学、不可事而在人者,谓之性;可学而能、可事而成之在人者,谓之伪:是性、伪之分也。今人之性,目可以见,耳可以听:夫可以见之明不离目,可以听之聪不离耳。目明而耳聪,不可学明矣。”
孟子沉吟不语。良久,他哈哈一笑,“闻楚王之言,观楚国之政,老夫知之矣。只是法家无情,霸道难续,望楚王深思!”
孟子是儒家,用人性本恶反驳他的人性本善,就是反对儒家,放弃了王道。虽然列国也少用儒家和王道,但楚王效仿秦孝公发求贤令,显然有变法的意图,孟子便认为楚王欲效仿秦国,任法家,行霸道。
熊槐摇摇头,朗声道:“寡人深知儒家之理,夫子之愿,寡人也知王道之好,只是千人千面,万人心不同,这世道若夫子般贤达的又有几人?是故寡人治国,理万民以王道,予诸侯以霸道,绳之以法,非王非霸,亦王亦霸!夫子以为如何?”
孟子盯着楚王肃然的脸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