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德泓摆了摆手:“无妨。”
说着,他就要从盛庭烨的搀扶下挣脱出来。
然而,盛庭烨却反而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
盛德泓面色一沉:“大胆!”
盛庭烨却根本就没听他的,直接将手指搭在了他的腕上。
见状,盛德泓最初的恼怒也化作了无可奈何,最后一声叹息。
“不碍事。”
“还能撑上个把月。”
“原不想叫你知道的。”
见盛庭烨神色凝重,手指上的力气渐渐褪去,盛德泓这才抽出了手腕退出一步。
“放心,还能撑到你大权在握。”
话音才落,他似是再难压制,一声闷哼从喉头溢出,下一瞬便是止不住的咳嗽。
之前为了不想在盛庭烨面前表露出来,压制的有多狠,这一刻反扑的就有多厉害。
盛德泓一个踉跄直接跌坐回了太师椅,咳的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倒了出来。
盛庭烨就默默站在一旁,等他稍稍缓和过来了,才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盛德泓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还没从朕这里夺权呢,这就开始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闻言,盛庭烨摇了摇头,垂眸道:“父皇误会了,儿臣只是想替父皇解毒。”
解毒二字才一出口,盛德泓的脸色更差了。
盛庭烨继续道:“这些年儿臣受蛊毒折磨,也自学了一些医术,虽算不得什么,但也能看出一些门道,儿臣想替父皇尽绵薄之力。”
“在儿臣眼里,父皇的安康最重要。”
见他这般坚持,盛德泓的面色终于缓和了下来,但他依然没有说正题。
“你的心意父皇领了。”
“只是这毒,本就无药可解。”
说着,他又连忙伸手捂住了口鼻,咳了起来。
盛庭烨直直的看着他,直到看的盛德泓脸上都有些不耐烦隐隐有发怒的迹象,他才开口道:“三个月前,是母后,对吗?”
盛德泓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盛庭烨敛下了眸子,从袖中掏出来一个小玉瓷瓶来。
“母后手下有一制毒高人,我也曾领教过。”
“像雪松毒一类的毒物皆出自他手,确实棘手,不过,父皇的毒儿臣也不是没有办法。”
“若父皇信的过儿臣,此药丸每日服下一粒,再辅以儿臣的方子,不说痊愈,至少可保父皇性命无虞。”
话音才落,盛德泓蓦地睁大了眼睛:“此话当真?”
没有人愿意死。
若是还有法子,盛德泓也不至于开始布局身后事了。
盛庭烨的话叫他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盛庭烨点头:“可以一试。”
“这几粒药丸尚且不够,还需要多给儿臣一些时间去炼制,不过只这几粒已经能叫父皇看到效果了。”
“这是儿臣之前从青禾那处找来的方子炼制出来的,连儿臣的蛊毒都能解,解父皇身上的毒应该不难。”
“父皇若不信,可传御医再看看。”
听到这话,盛德泓突然笑出了声来。
大笑之后,又是一阵猛咳。
到最后好不容易才缓和过来,他浑身上下的精气神都像是被人抽走了大半,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似得。
“好,父皇自是信你。”
说着,他甚至都不等一旁的暗卫上前试药,直接拿了一粒先咽了下去。
盛庭烨则走到了一旁的案几上,迅速写下了一副方子。
盛德泓不懂药理,只匆匆看过一眼,便叫暗卫好好收起。
旁的不说,就他服下药丸子的这会儿功夫,就已经能感觉到有一股清凉之气在肺腑里蔓延开来。
之前仿似被烈火灼烧过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都被抚慰。
盛德泓喜不自胜。
“这些年,是父皇对不住你。”
这一次,盛德泓主动抓住了盛庭烨的手,语重心长道:“没想到,你竟然有如此孝心。”
明明他已经许诺了那个位置。
剩下要做的事情,也是在为他开路。
而且,以盛庭烨之能,即使现在他要拦,也根本拦不住。
他反而是他登顶路上的绊脚石。
毒并非是他下的,他也完全可以袖手旁观,坐收渔翁之利。
然而,他却毫无芥蒂和私心,要救他。
这叫盛德泓如何不动容。
他在位二十多年,见惯了身边的明争暗斗,无论前朝还是后宫,哪怕是父子兄弟,也没有半点儿骨肉亲情可讲。
所有人都敬畏他,捧着他,利用他。
他们都恨不得将从他身上活活撕下血肉,将利益最大化。
只有盛庭烨。
这个他从未放在心上的儿子。
在他的生死关头,明明对他不利,却还要救他。
盛德泓深深的看了盛庭烨一眼,说了一句迟来很多年的抱歉。
“这些年,是父皇冷落了你。”
“以后,父皇一定好好补偿你。”
闻言,盛庭烨连忙躬身,不卑不亢道:“儿臣只愿父皇身体康健。”
盛德泓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从袖中拿出了天子令,“你想做什么,便去作罢,无需顾虑。”
见状,盛庭烨倒也没有推辞。
眼下并不是藏匿野心的时候。
“谢过父皇。”
盛德泓点了点头,他站起来走了几步,听到身边暗卫耳语了两句,便又转头看向盛庭烨:“王家将那丫头带过去了。”
盛庭烨并不意外,但盛德泓既然提醒,他得领这份情。
谢过之后,盛德泓悠悠叹道:“那丫头不错。”
“当日钦天监的预言竟还成了真。”
早在当时皇后替两位皇子定下婚事的时候,就由钦天监为两位准皇子妃占卜过。
当时对那位沈家嫡女的评价不可谓不高。
若不是钦天监是中立派,且同沈家并无半点儿渊源,他当时都要以为其是被沈家收买才有了那些赞誉。
盛德泓转头看了盛庭烨一眼,沉默良久才道:“你比父皇幸运。”
当他在沈清辞头上看到那根玉簪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沈清辞对盛庭烨的重要性了。
无论是对待感情,还是才干手腕,盛庭烨都是几个儿子当中最像他的。
但他比他幸运。
他终其一生,爱而不得。
盛德泓无声叹了口气。
盛庭烨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然而,这话他却没法接。
他们父子俩都很有默契的避开了关于皇后的话题。
待盛德泓走远,盛庭烨的面上哪里还有半点儿柔和亲情。
任是谁被人利用,算计,心中都会有怨怼。
更何况,那人还是他的父亲。
他的存在,对他母后来说,是耻辱。
对他父皇来说,是污点。
过去的二十多年,他非但从未从他们身上感受到半点儿父母亲情,还要被算计被利用,甚至被谋害刺杀。
所以,哪里可能只是因为这个就选择救他一命。
他之所以这么做,不为盛德泓,而是为了沈清辞。
诚然,盛德泓已经穷途末路,剩下的时日只够他将他推至高处。
对盛庭烨前途来说,盛德泓的死是成全,是捷径。
他会更快更早更容易的坐上那个位置。
但那也意味着得叫沈清辞早早的陪他走进皇宫这座囚笼。
他能放手叫她自由,但若是可以,他倒是希望那一天能晚一天是一天。
横竖,自此之后,也无人可挡他。
至于盛德泓,当然也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他的救命之恩上。
朝堂之上,利益相关,再深的父子情谊,救命之恩都有可能消失殆尽。
不过,他手上还捏着解他身上毒的方子。
再有,真等到决裂的时候,他的根基已稳,他又如何能奈何的了他?
盛庭烨将天子令收好,提步走出了密室。
外面万里无云,春光正好。
他该去王家接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