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附近几座山头都小,不会有猛兽的,我又不去绵山那儿。”
周喜说到这儿一顿,绵山便是出了村后往县城那个方向的山,那一片是山连着山,倒是不高,记得小时候他们没少往那上面找野果,野鸡兔子之类的,那里面都比别的山多。
甚至还有野猪狍子和狼一类的东西。
但七里村的青年们胆子都挺大,并不会因此就不去绵山,呼朋唤友,只要人多,他们敢从这边一路越过绵山到另外一个县去。
可自从周银夫妻的尸首在上面被发现后,七里村的人就下意识的避开了那里,好些年了,很少有人再往上去找东西。
周喜急匆匆的出门。
钱氏依靠在墙壁上出神了一会儿。
老周家的孩子都被赶到了隔壁小院儿,大院儿这边只有四个儿媳在忙碌。
冯氏抹了鸡的脖子,正等着开水脱毛,方氏正在烧开水,何氏去菜园摘菜了,小钱氏则在和面。
家里早就没有米了,自然不能蒸米饭,最近一直吃的面片或烙饼,偶尔老周头会容许他们奢侈一把,让小钱氏给每人扯一碗面条……
隔壁的小院里偶尔传过来几声孩子说话的声音,遥远得却像是天边传来,钱氏本来已经停下的眼泪突然就跟决了堤的河水一样哗哗的往下落,怎么止也止不住……
老周头领着一众儿女赶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子,他忍不住高声问,“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屋里的村长和衙役听了声往外走,钱氏泪眼朦胧中先是看到了紧随其后的周喜,见她点了头,便知道已经和老周头说过了。
她便很干脆的靠在墙壁上没说话,她现在不想说话,更不想搭理老周头。
老周头看了她一眼又一眼,先在村长的介绍下和衙役互相认识了一下。
衙役惊讶的看着他身后一大群大小伙子,咽了咽口水后道:“好说,好说。”
满宝听到隔壁的动静,丢下一众侄子侄女就往隔壁跑……
“小姑!”二丫抓不住她,正要追上去,被放在床上的五头和六头就齐齐啊了一声,二丫便只能跺了跺脚,让二头去追小姑,自己回去继续看着两个堂弟。
满宝冲到堂屋,看到老爹,直接扑进他怀里,哇的一声哭出来。
老周头心疼得不行,连忙问道:“怎么了,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钱氏擦干了眼泪走过来,拉过满宝给她擦了擦眼泪道:“别哭了,让你爹招呼客人。”
满宝依偎在母亲怀里抽泣起来,偷偷的偏了一下头,悄悄瞪了衙役一眼。
衙役没发现。
在看到老周头的六个儿子之后,衙役对老周家的人客气了许多,因此对钱氏上桌没说什么,对靠在钱氏身上的满宝也没说什么。
虽然已经告知了村长和钱氏,但衙役还是正式和老周头又重申了一遍,着重强调他们要带着东西去县衙里办理消籍手续。
虽然已经提前从周喜那里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他也估摸出了老妻的意思,但老周头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虽然名字一样,可到底不是自个的亲弟弟不是?
可当年周银死后找到村里来的官差却又让他如鲠在喉,此时便有一个机会让他,让老周家,甚至让整个七里村摆脱那个困境。
村长在桌子底下轻轻地踢了老周头一下,提醒他道:“金叔,官爷问你话呢。”
老周头闷闷的应了一声,“这具保书要多少户主签字啊?”
“至少五户。”
老周头想抽烟了。
钱氏抹了抹眼角道:“官爷,我当家的兄弟情深,这会子还有点儿缓不过劲儿来。对了,我家周喜十四岁的时候因为旱灾出去了,虽然路引上的样貌写的是我家周银,可那地方好像是商州……”
衙役喝了一口豆花后道:“可不是商州吗?梁州的衙门都查证过了,本来这些东西是已经发往商州了,但商州那边县衙的人说,这周银不是本地人士,是从我们绵州过去的,在当地娶了一个姓夏的娘子,夏家父母亡故后就带着家小搬走了,据说就是要回绵州来。”
老周家的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衙役一拍大腿道:“结果也不知怎的,人去了梁州,一家三口还都遭了山匪毒手,要不是年前梁州剿匪,恐怕还不知道他们已经死了呢。”
衙役不太有诚意的安慰了他们一声,“你们节哀顺变,好歹这会儿知道生死了不是?”
老周头瞪圆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钱氏却是率先回过神来,点头道:“是,是,您说的有理。”
钱氏起身,拉住满宝对衙役笑道:“您先坐着,我去厨房看看……”
家里人多,小钱氏做菜便很快,不一会儿就置办了好一桌席面,然后端了上去。
老周头只点了周大郎一块儿坐下,其他儿子自个去厨房端了一碗面片汤蹲在院子里吃。
衙役对此毫不在意,他啃了一个鸡腿,乐道:“我就说嘛,这鸡就得吃嫩的,你们家养的鸡可真够好吃的,这算是爷今年吃过的最好吃的鸡了。”
老周头对他笑笑,将另一个鸡腿也夹给他,笑道:“官爷觉着好吃就多吃些。”
村长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暗道,这要是钱婶儿在这儿,便是再不舍,钱婶儿也会送给他一只鸡提走。
不过,管他呢。
村长低头吃面,周银的情况,除了老周家,他是最了解的一个,刚才衙役说的,要不是确定周银是七年前死的,他也几乎要以为衙役带来的就是周银的遗物了。
情况这么相符,还怕啥?
衙役吃饱喝足,最后还是带了东西走。
因为他觉着豆腐也很好吃,于是老周头便让小钱氏给他包了好几块豆腐,还得搭送他一个篮子。
人家还看不上小篮子,非得要他们家放在屋檐下的一个大篮子。
老周头一一忍了,反正这些东西不贵重,但想要鸡是不可能的。
才杀了他一只刚下蛋的小母鸡,可把他心疼死了,还想要拎走一只,做梦呢?
衙役见暗示明示都没用,便撇了撇嘴冷哼一声走了。
显然一顿饭才发展起来的情谊立刻烟消云散了,甚至印象可能还往下掉到了负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