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时羡起的很早,原打算将苏聿潇送回学校之后直接去公司。
不料忘带东西,只好返回。
刚到小区,她便看到门口停着一辆白色宾利。
皱了皱眉,不自觉放慢脚步。
捏紧手包,小心翼翼地探着头。
忽然,车前出现一位身着暗红绣花长裙的老太太。
“羡羡!”
贺老太太眼睛骤亮。
虽年过八十,可腿脚还算灵便,那跟檀木拐杖在她手里仿若摆设,抓起就朝时羡这边来。
一把捞过她的手,瞬间湿了眼眶,“宝贝孙媳,奶奶差点以为今天要见不到你了呢!”
老太太蒙了一层水雾的眼睛从上到下将时羡打量一遍。
叹了声,“瘦了,好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时羡双瞳中的惊讶渐渐化作与亲人久未相见的激动。
想称呼些什么,可思及自己现在的身份,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老太太久经世事,一眼便看穿了她的顾虑。
抿抿唇,心疼地凝着时羡,“孩子,你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的话吗?我说过,不管你和小严怎么样,你永远都是奶奶最疼爱的孙女……”
她抬手替时羡将耳边碎发拢在耳后,难掩酸楚,“羡羡,难道……你不打算认我这个奶奶了吗?”
不是……
时羡使劲儿摇头,樱唇微启,发出声音的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奶奶……”
“诶!”
老太太脆生生地应了一声,破涕为笑。
“好了,不哭了。”
她取出帕子,替时羡拂去眼泪,又沾了沾自己布满皱纹的眼角。
重呼口气,弯起眉眼。
“咱们祖孙俩这么多年没见,奶奶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呐!”
时羡点点头,“奶奶,有什么话,进来说吧。”
她引着老太太进了院子,拿出钥匙,打开门。
将老太太安置在沙发上,又去给她倒了杯水。
老太太接过杯子,又放在了茶几上。
一把拉过时羡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落座。
眸光不断的在她身上流连。
一双保养的当的手搭在时羡手上,怎么都不肯松开。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眼泪又掉了下来。
声音哽咽,“羡羡,这些年,你在国外,都是怎么过得呀?还有孩子,我的重孙孙,他在哪儿呢?”
“他去幼儿园了,晚上才回来。”
时羡轻声回了句,却对自己的事只字不提。
“奶奶……”
她轻唤一声,吸吸鼻子,敛下眼睫。
再抬眸时,已然平静许多。
“奶奶,您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你那么聪明,一定猜到了吧?”
她一说这话,久经世事的老太太便听出了话外之意。
故而也不装傻,含着祈求,颤声问:“羡羡,你去看看小严,好吗?”
闻言,时羡暗自苦笑。
刚才见到老太太时,她便想过,老太太来的这么巧,必然是为了贺严的事。
果然,让她猜中了。
“奶奶知道,他昨天来找你,做错了事,但是,但是他现在……”
说着,她才止住不久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手捂住嘴,呜呜咽咽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这么大年纪了,时羡终究不忍心,劝了声,“奶奶,您先别哭,慢慢说。”
随后从茶几上抽出几张纸巾递给她。
老太太接过来,沾了沾眼泪,噙着哭腔道:“昨天,小严被警察送到医院检查,医生说是,是因为头部受到重击导致的脑震荡……很严重,可能会造成精神认知障碍……”
“精神认知障碍?”
“就是思维异常,记忆力减退,还有可能会……”
“会怎样?”
时羡声音不自知地发抖。
老太太极轻极轻地吐出三个字,“会失忆……”
蓦地,时羡瞳孔微震,心里咯噔一声。
失忆……
会这么严重吗?
她呼吸有些急促。
脑海中不断检索昨天所发生的一切。
可当时天太黑了,又事发突然,所有的行为都完全出于本能。
无论时羡怎么拼命想,都想不起来那块石头长什么样子,有多大……
唯一有印象的,是警察将贺严带走时,她余光瞥了一眼。
只记得,他半张脸都淌着血,模糊了容貌与轮廓。
难道,真的是自己失去控制,没把握好力度,将他打成重伤的吗?
可明明,他当时还能开车,警察将他带走的时候,他也意识清醒啊……
正想着,老太太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本来我以为,这是医生在吓唬我们,可是……可是他今天早上醒过来,真的谁也不认识了。
不认识我,不认识他爸爸,连贺氏是什么他都不知道……
羡羡,怎么办啊,我好担心小严……
你知道的,我只有一个儿子,还是个不争气的东西,整个贺家一直都是小严撑着,他如果倒下了,那贺家……”
贺老太太哭泣不止,泪流成河。
缓了会儿,才又重新牵过时羡的手,“羡羡,小严最在乎的人就是你了。
这些年,我都看在眼里,他一直以为你不在了,所以每周都会去墓地看你,风雨无阻,一待就是一整天,谁劝都不管用。
这五年来,从没有一次间断,蓁蓁说,小严这是在为他以前犯下的错向你忏悔……”
“他现在病的这么严重,谁都忘记了,但是我相信,他肯定会记得你,你是他心尖儿上的人,是他最在乎的人……”
“我、”
时羡眸子里闪过一丝挣扎。
她不是看不出来,贺老太太这是在给自己打苦情牌。
可一个耄耋之年的老年人,她说不出过于绝情的话。
斟酌着,唇瓣轻张,“奶奶,我不能、”
“就当奶奶求你了,行吗?”
不等她把拒绝的话说出口,贺老太太便抢先一步打断,“你就看在奶奶的份儿上,去看看小严,哪怕只看他一眼。
若他能想起你,奶奶也能安心些,如果想不起来,奶奶肯定不拦着你,你想去哪就去哪,奶奶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好吗?”
那卑微祈求的神色,将时羡所有的话都堵在了腹腔里。
想起从前在贺家的时候,贺老太太一直都对自己疼爱有加。
时羡便想说服自己,信任老太太一次。
毕竟,贺老太太从未骗过她。
沉默须臾,时羡终是点了头,随老太太一同出门。
从客厅到车上,不过几步路,贺老太太也一直紧紧抓着时羡的手。
直到她上了宾利,坐在自己旁边后才松开。
那模样,就像是怕她跑了一样。
路上,老太太始终在掉眼泪。
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担心,渐渐将时羡心里残存的那点疑虑打消。
甚至有点害怕,若贺严真的失忆了,什么都不知道了,贺老太太会让她对贺严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