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蓁先是一愣,随即摇头,“我哪儿敢说,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他们如果知道嫂子和孩子都出事了,万一承受不住……”
提到那个没了的孩子,贺严心里骤然一痛。
垂下眼睫,掩下瞳孔中那抹悲伤,哑声道:“去忙吧。”
他没再多说什么。
多问一句,也只是怕贺蓁像当初时羡怀孕时那样藏不住事,反倒让老人家跟着担心。
十分钟后,孟棋也出来了。
“怎么样?”
贺严语气中含着担心,仔细分辨,还能听出一丝希冀。
孟棋把口罩摘掉,缓了口气,才说:“放心吧,人醒了。”
“醒了?!”
贺严大脑一片空白。
心脏像是装了一只大鼓,咚咚咚响个不停。
醒了……
羡羡醒了……
她昏迷了这么多天,终于醒过来了……
“我去看她。”
贺严迫不及待的往病房里走。
忽然手臂一紧,孟棋在身后扯住了他,“你看你慌的,我话都没说完呢。”
他眉眼中含着无奈,把贺严往旁边扯了扯,才继续说:“人醒了不假,但我说的是生理上的醒了。”
贺严不解地看着他。
他听糊涂了。
这意思,到底是醒了,还是没醒?
他不想去猜,也没心情去猜,不悦道:“你别卖关子了,有话就说。”
孟棋双手一摊,说得直白,“病人醒了,但是故意不睁眼。”
“故意不睁眼?”
“没错,一般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因为她本身不想面对现实,所以用闭眼来逃避,二呢,是因为她不想看见某些人,或某些物。”
说到这儿,孟棋上下打量了一番贺严,蹙着眉,犹豫了一会儿,才问:“她的伤……是怎么来的?”
贺严沉默了……
从孟棋说出羡羡不愿醒过来,是为了逃避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时羡不愿面对的,是他。
见他缄默良久,孟棋心里也有了个大概。
叹道:“行吧,你不想说就算了,但是我要提醒一下,现在这种情况,还是不要去刺激病人,毕竟还在IcU。”
说完,他抬手在贺严肩膀上拍了两下,转身去换衣服。
贺严待在原地,愣了好久。
就连孟棋过来跟他道别也没什么反应。
像个雕塑一样。
来来往往的护士都忍不住偷瞄几眼。
有的还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可贺严根本不在乎。
他只想去看时羡,却又因为孟棋的话不敢靠近。
一直持续到深夜,走廊里寂静无人,贺严觉得自己快被逼疯了。
几经挣扎,还是找到护士,换过衣服后,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病床上,时羡和从前一样。
整个人消瘦得厉害,胸前粘满了各种各样的仪器和管子。
脸上的淤青还没消下去,一块一块的,惹人心疼。
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当真看到时羡的一瞬间,鼻头酸涩得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挪到床边,拉开凳子。
坐下。
连眼睛都不眨,就这么看了她好一会儿。
直到眼底泛酸,他才颤了颤睫毛,浅浅唤了一句:“羡羡……”
那声音很轻。
生怕惊扰了病床上的人。
殊不知才一张口,涩哑的声音便不成了调子。
他知道时羡能听见。
但所有的话到了嘴边,却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千言万语,终是化作了一句:“对不起……”
可迟来的道歉,什么也改变不了。
等了许久,床上的人依旧没有反应。
贺严起了身,伸出手,想要替她掩下被角。
不料刚碰到,耳边就传来冰凉冷淡的两个字,“别碰。”
声音并不比他好多少,同样的干涩喑哑。
可偏偏是这样的声音,听在贺言耳朵里,比天籁还要难得。
自打许慕嘉生日之后,多少天了,时羡从未跟他说过一个字。
眼下简简单单的两个音节,都让泰山崩于前仍不改色的贺严,显得有那么一丝惊慌失措。
甚至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过了很久,他才压下心里那份激动。
颤声问:“羡羡,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帮你叫医生?想不想吃什么?”
“我们离婚吧。”
时羡平平静静的打断了他的话。
贺严神色一怔,刚才那份喜悦,随着这两个字的出现,瞬间烟消云散。
张了张薄唇,半天才发出微颤的声音:“什么?”
“离婚。”
时羡说的不假思索。
可贺严却慌了。
几个月前,时羡也提过这件事。
他们甚至已经到了民政局去办手续。
可当时的时羡虽然决绝,却依旧能够看出她对这段婚姻的不舍与留恋。
这次不同。
哀莫大于心死。
时羡语气里,是心如死灰的绝望。
他的大脑甚至来不及思考,脱口而出,“不,我不会离婚。”
铿锵有力,字字坚定。
贺严觉得他从未有一刻比现在更笃定自己的选择,“羡羡,我绝对不会同意离婚的。”
本以为时羡会拒绝,可她没有。
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贺严,你看看我,好好看看我。”
时羡垂下眼睫,转了转干涩到发疼的眼眸。
“我的头破了,手废了,头发没了,胳膊碎了,连脚也不能动了。”
即使声音比水还淡,也依旧难掩悲伤,“你帮我看看,我还有什么可失去的。”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只淬了毒药的箭矢。
凑在一起,万箭穿心。
时羡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都像是被放大了无限倍,深深烙印在贺严心里。
“不、不是这样的。”
贺严想去捉她的手,可还没碰到,目光却触及了那缠绕着的绷带。
眸中闪过一瞬的不知所措,恨不得当场给自己的手掌也戳个对穿。
他快崩溃了。
不得不挪开眼眸,涩声道:“羡羡,你相信我,这种事情一定不会再发生了,我会抓住郑荣升,让他付出更加惨烈的代价,替你和孩子报仇!”
“别提孩子!”
提到孩子,刚才还平静如水的时羡忽然崩溃,一双眼睛红得滴血。
这些天她极力避开的东西,极力掩盖的伤疤,就这么被人狠狠揭开。
摊在阳光底下,摊在她眼前。
让她本就破败的身体和心灵,更加痛苦不堪。
“贺严,你真的在乎过孩子吗?真的在乎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