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二回 闯庄园叔宝逢故交
秦琼追赶自己的黄骠马,在半道之上碰到了一个傻小子。不过,你别看这人傻,却力大无穷,可以力分双牛,把秦琼都看呆了。秦琼问他:“您看没看到有一个人拉着一匹黄马由打此地经过呢?”
一问这话,这傻小子乐了:“嘿嘿……嗯,我看到了,嗯,那个人,嗯,路过这个地方,还跟我打招呼呢。”
哎呦!秦琼问:“你认得他啊?”
“我当然认得他了,嗯,他就是干巴鸡呀。”
干巴鸡?秦琼没闹明白,“你说是那个老头吗?”
“啊,啊,反正是……嗯……他就是干巴鸡,嗯……跟他一起出去的那小子,嗯……叫大白鹅,他们俩整天一起出去。”
秦琼一听,什么玩意儿?这什么名字呀?干巴鸡、大白鹅?“哦,那他把我那匹马给拉哪去了,您知道吗?”
“嗯,那我当然知道了!别处也不能拉呀。他,他拉我家去了。”
哟!秦琼一听,啊……敢情这个傻小子他家是贼窝呀。那太好了!只要是我找到地儿了,我就能把我那匹黄骠马给要出来!“这位壮士,您能不能领着我到您家去看一看呢?帮着我把那匹马给要回来呀,那是我的马,我的坐骑呀。”
“那俩小子,嗯……整天干这事儿,整天手脚不干净,老拿别人的东西。他们见着我都得躲着走,如果不躲着走啊,我抓着他们,我非得给他们拧巴拧巴不可!”
秦琼心说话:“你给拧吧?那还不拧上麻花呀?”“啊,这位壮士,您看能不能带着我去找一找啊?”
“嗯,好!嗯……我看着你这个黄雀儿说话挺顺溜的,我看着你也挺顺眼的,嗯……那那我赶着牛啊,你等着我,我我带你去,呃,不过黄雀儿啊,我可告诉你,嗯,我把你带过去,我可不领你进门啊。到那个时候,你,你千万别告诉他们,是我领你去的啊。不然的话,他们不给我饭吃,我又得又得抢人家锅了。”
秦琼听得糊了巴图,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什么黄雀儿啊?哦,给我起个名字叫黄雀儿。哎,这怎么来的呢?我脸黄?脸黄怎么叫“巧”呢?这“巧”是什么呢?给人家起的名字——大白鹅、干巴鸡,我叫黄雀儿……哦……秦琼明白了,这个“巧”就是“雀”呀,在口语中叫“巧”。敢情,他叫我黄雀呀。哎哟!我也变成鸟了!秦琼越琢磨越觉得有意思,你别看他傻,但是,傻得不让人烦,傻得还挺可爱。秦琼还真就喜欢上这个大个子了。
这个时候,就见傻小子一转身,趟着水,他又走向牛群了。到这里把双臂一伸,“啊,啊,回家了!回家了!今天就吃到这里啊,明天再来吃。回家了!回家了!回家了……”就轰这群牛。
有那些牛不走的,这小子也没什么鞭子,一哈腰在地上一划拉,划拉个土块、石子什么的,手一抖,“啪!”一石头子儿打在牛屁股上了。“哞……”这牛一声惨叫就给拢过来了。这牛只要一走出圈儿,这傻小子一抖手,“啪!”一个石头子儿一打,这牛掉头又回来了。你看,人家圈牛跟一般人不一样。就这么,“啪!啪!啪!啪啪……”一会儿工夫把这一群牛都圈在一起了,就往前赶。
他赶牛跟别人也不一样,直接跟这牛对话:“啊,大家回家了,回家了。回到家里,好好睡一觉啊,明天咱们还过来。嗯,这个地方不错啊。今天呀,呃,得得得说你,就你,你甭瞅别人!你这小黄鹂,今天就你不老实!我给你摔了仨跟头;还有你,你这个老家贼,你你也不行……”
秦琼一听,得!我跟这牛都一样,全是鸟!秦琼也不敢乐。
就见这个傻小子轰着牛,时间不大,轰到了大路之上。看看秦琼,“跟我走吧,我可走得快。”
秦琼说:“我走得也不慢。”
“啊,那跟我走。”
就这么着,秦琼跟着傻小子往前又走了大概五六里地的光景。这个地方闪出一大片村庄来。这个村庄不算小,看这样子得有五六百户,那在当时就算一个大镇店了。
秦琼就问他:“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呀?”
“啊,这个呀,哎,这个地方叫五柳庄。”
“哦,五柳庄……嗯。”秦琼记下来了,跟着傻小子再往前。
没走多远,这傻小子停下来了,“嗯,行了啊,行了啊,别跟我走了。我得把这一群牛鸟啊,嗯,给轰到后院去。”
秦琼说:“你叫他们什么?”
“牛鸟!”
“牛鸟啊?好好,那我是不是在这等着你呀?”
“啊,你别等我呀,我不能再往里带了,再往里带,他们不管我饭吃,你管呀?嗯,看见没?”说着话,这傻小子凑到秦琼近前,压低声音,其实他的嗓门太憨了,压低跟不压低差不多少,“嗯,看见没?呃,前面最大的,这个大院子,嗯,嗯,就是我家。你到那里头找一找,嗯,嗯,可能你的那那个马鸟啊,就就在里头。我告诉,你千万别叫红点颏发现喽,红点颏发现你,你就要不走了啊。而另外,嗯……你别告诉他是我告诉你的啊,要不然我就没饭吃了啊。记住了吗,黄雀儿?”
“啊啊,我一定不会告诉的。”
“嗯,记不住,我可没饭吃了,嗯,咱回头见。”说着,傻小子一转身,“鸟啊……鸟啊……鸟鸟鸟!鸟啊……鸟啊……鸟鸟鸟!”
这一回,秦琼听明白了,他满嘴全是鸟,这是《鸟之歌》,也不知谁教给他的,走板走调的。这傻小子赶着牛群走了。
秦琼也顾不了他了,哦,前面这个大院落就他家,我过去看看。迈大步就走到这个院落前。一看,嚯!广亮大门,青砖瓦舍、天鼓响的门洞。门口还有几个家丁站岗。一看几个家丁那身材、那个块儿、身上那个肌肉,就知道是练家子,不是一般之人呐,这是打手。
哦……秦琼明白了,敢情这个地方是个贼窝子呀,哎哟!这可够大胆的呀。五六百户人家的庄子,居然有这么大一个贼窝子。那估计这整个庄都是贼呀。整个庄是贼,五六百户,当地官府为什么不严拿呐?为什么不捉?哎呀!秦琼心说话:“看来大隋也够呛了。这贼都如此明目张胆了。但甭管怎么样,偷了我的马就不行!”
秦琼想到这里把大带勒了勒,怎么?准备战斗吧。这肉被贼吃了,你还想从他嘴里抠出来,那谈何容易呀?看来今天难免是一场恶战!秦琼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迈大步往里就走。他刚一上台阶——
“哎!干嘛的?”这几个看门的过来就把秦琼拦住了,“你干嘛呢,啊?!”
秦琼冲这几个人一拱手,“啊,各位,辛苦!辛苦!”见面道辛苦,必定在江湖啊。“各位兄弟,在下的马匹可能被咱们的兄弟误牵了。在下一路寻迹跟来,其目的不是为别的,要讨回在下的马匹和兵刃。不知哪位当家的今天在堂,烦劳各位兄弟通禀一声,好不好?”秦琼知道找管事的,找这些下人,指定不给呀。只要管事一出来,我跟他盘盘道。我必定还有我二兄弟单雄信这边的关系嘛。我把我二兄弟的名声往外一亮,知趣的把我的马匹还给我,我扭头就走,我也不爱惹事儿。秦琼是这个意思。
但刚把这话一说出来,这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一乐:“什么马呀?我们不知道。你丢了马,到别处去找去。这个地方是正儿八经的大员外家,那不是说小偷小摸家啊。我劝你从哪来还回哪去。如果真想找马,真想进家院,去官府!到官府报官。官府派衙役过来,拿着官府的官文,我们自然让进去,你搜这家人都行。没有官府的官文,我们是看家护院的,对不起,不能放陌生人进院!”
秦琼说:“那我要非得进去呢?”
“哼!你非得进去,那你试试吧。你非得进去,我们非得不让你进去,我们就在这拦着!”
刚说到这里,就听院里有人说话了:“你们拦不住哟!”
这几个人一听这声音,赶紧一缩脖,身子也哈下去了,赶紧扭身往这院里观看。
秦琼顺着话音也往院里一瞧,哎哟!当时秦琼傻了。怎么?就见从院里转过影壁来了一个人。这个人,身高在八尺开外,跟秦琼这个差不多少。肩宽背厚,扇面的身材,身材特别好。浑身上下鹦哥绿啊,鹦哥绿的包巾,鹦哥绿的箭袖,蹬着一双鹦哥绿的薄底儿快靴。说:“连帽子都是绿的啊?”那年代没“绿帽子”这个典故。人戴绿帽子,没人想别的。望这人脸上看,面如重枣,卧蚕眉,丹凤眼,鼻如悬胆,口似吐朱,五柳长须飘洒胸前。看年岁,也就是二十多岁,但这个胡子可不像二十多岁的胡子呀,这也不知道留多少年了,这一幅美髯足有二尺多长!就这位太漂亮了!打冷眼一瞅,就如同三国时代那关羽关云长、关老爷下凡,关老爷在世一般。就这副容貌,给人的辨识度太高了,也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让人看一眼就记一辈子。
呵!秦琼一看,“哎哟!这,这不是兄弟你吗?”
就见这位一捋五柳长髯哈哈大笑,“哇哈哈哈哈……叔宝哥哥,我说早晨起来,我这院里净喜鹊叫啊。我就知道今天必有贵客临门。没想到是叔宝哥哥呀。小弟有失远迎,当面恕罪!叔宝哥哥一向可好啊!”说着话,拱着手过来了。
秦琼紧走两步——
说:“没人拦呢?”谁拦呀?一看员外爷跟人认的,这是朋友啊。所以,这守门的自觉往两旁一闪,就给秦琼让出道路了。
秦琼紧走两步,就跟这位相遇了。伸出手来,四只大手握在一起。
“哎呀,贤弟,我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了!”
这位笑着说:“哥哥,您都到了鄚县了。我曾经告诉过你呀,我家在鄚县大王庄啊。您到了这里就该来找小弟呀。”
“嗯,我听人说这个地方叫五柳庄啊。”
“哦,五柳庄是我最近改的。你看我这胡须不是五柳长髯吗?所以,我就给这个地方改名字了。它原来叫大王庄,我姓王,我们世世代代庄里都姓王,所以叫大王庄。后来,我给改成五柳庄了。我觉得这样文雅。”
“哦,难怪呀难怪,说五柳庄,我脑子里头没有任何印象。我要早知是大王庄,一定过来拜访啊。”
“现在也不迟啊。哥哥,往里请吧!”
那位说:“这人是谁呀?”谁?绿林北部大区的总瓢把子,姓王,名玄,字君廓,人送外号“大刀”,大刀王玄王君廓。他跟秦琼是老相似了。想当年在山西潞州上党县八里二贤庄的时候,那不是有东部大区的总瓢把子铁面判官尤俊达要金盆洗手吗?单雄信把这几方的总瓢把子都招到了八里二贤庄,在那里举行了一个隆重的金盆洗手仪式。当时,秦琼也在。王玄王君廓跟单雄信交情莫逆,父一辈子一辈的交情,他也参加了。仪式完毕之后又留下来一起喝酒吃饭好几天,也结下了深厚的友情。而且,秦琼对王玄王君廓印象特别好。这人温文尔雅,你猛一看,跟关老爷似的,很有城府,很沉稳,不跟其他那些绿林豪客似的,天天瞎咋呼、吹牛皮,动不动撸胳膊挽袖子,好像要跟人拼命似的。王玄王君廓从来不这样。总是笑眯眯的、乐呵呵的,有大将之风。所以,跟秦琼特别投缘、投脾气,都有长者之风范嘛。
当时,王玄也告诉过秦琼说:“我们家就在河间郡鄚县的大王庄。有朝一日,叔宝哥哥如果到了鄚县,一定要来探望小弟,我在家里置酒欢迎!”当时,也是个客套话,在秦琼印象里也并不太深,就在脑海当中那么一过。但是,记住了一个大王庄,因为大王比较容易记。那么这一次离开幽州,归心似箭,虽然来到鄚县,但秦琼脑袋当中,根本就没过这一根弦儿,根本就没想到这个地方还有我一个朋友王玄王君廓,我应该去拜望拜望他。连单雄信都不拜望,何况王玄乎?但是,你越不到人家庄上,你越走不了,这就是缘分。没想到命运安排,还是得让自己跟着王玄见上一面。
王玄携手揽腕拉着秦琼就往院里走,一边走,王玄一边说:“叔宝哥哥,您这一次是不是来找您的马来了?”
“哎哟!”秦琼一听,“是啊,我的马被人给牵走了,我是一路寻迹追来呀。”
“哈哈,叔宝哥哥,您不愧做过马快,抓差办案技术一流啊。我这牵马的兄弟也是行里的老手了,没想到还是留下痕迹被您发现了。”
秦琼心说话:“你咋知道啊,是一个傻小子把我领过来的。否则的话,我也就知道一个大致方向,我哪敢直接奔着大院过来呀。”但是答应过人家,不能漏了人家的底呀。所以,秦琼也只能哼哈给搪塞过去了,说:“君廓,这么说来,我这匹马确确实实在你这里?”
“在我这里。嗨,这么说吧,我手下有两个兄弟,别的也不会,就会设套去坑个人。平常我经常告诉他们,我说:‘你们少在鄚县作案,所谓兔子不食窝边草,好汉护三邻,哪有说好汉偷三邻的呢?’但这两位爱耍钱,一耍钱,十赌九输,什么时候,这两位遇到罗锅上山——钱紧的时候,他们就把我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就在附近设个套,顺那么一笔。所幸,一般都不算太大的东西,人家一看,既然丢了,丢了就丢了吧,人家也不找,他们俩就得手了。但今天,他们又做了一笔买卖,买卖的对象就是叔宝哥哥您。您在那个店外一下马,他们就看中了您那匹黄骠马了。当时这两个人就演戏了,扮成一个老头,一个儿子。儿子追老头儿,儿子打老子,您一定得管呢,您是孝子。您一管,就上了他们的圈套了。年轻的把您引走,来个调虎离山。您一去追他,老头儿反手把您的黄骠马就牵走了。开始他们是慌慌忙忙没有仔细看这马,也没有仔细看褥套。等到牵马的把马牵到了五柳庄,那个年轻人也回来了,两个人就会头了。会头得分赃啊。一看这匹马,再看褥套,尤其褥套里您那一对虎头琣棱金装锏,他们俩可傻了。怎么呢?因为我这两天已然打发人去了,我知道叔宝哥哥您离开了幽州要回家,我已然打发我手底下人,我让他们多注意一些行人,什么时候见到一个面如淡金,使着一对虎头琣棱金装锏,骑着黄骠马的人,那就是我叔宝哥哥。你们一定给我拦住,把他领到五柳庄。我撒出兄弟那么多,都没碰见,哎,让他们俩把您碰见了。开始他们俩没注意啊,他们俩没做任务啊。结果,把您这匹马牵到五柳庄之后,这么一检查,他们想起我这个茬儿了。他们也听人家说了,我已然派人在等您呢,结果他俩把您的东西给偷了,那要让我知道了,有他俩的好吗?那还不得扒他俩的皮呀?他们俩心里害怕,这个时候瞒不住了,商量了一下才向我坦白,把那匹马就拉到我的面前了。就告诉我:‘这是我们偷的。但是,我们觉得这匹马像您朋友的马。您辨认辨认,看是不是?’我这么一看,那我当然认得了。当时,我就把他俩训斥一顿,把这匹马我就留在院里了。看见没?在那儿拴着呢。”
说着,王君廓用手一指,秦琼一看,可不是吗?那匹马在那儿啃青呢。一看主人到了,“咴溜溜……”这匹马一阵欢呼。秦琼一看,马在那里,放心了。
王君廓说:“您放心吧,这马匹,那金装锏,连褥套里的东西我都没看呀。那俩小子,我想他也不敢去偷里面东西,应该是里面少不了东西。您一会儿去检查检查,如果少了,您找我,我再跟他俩要。”
秦琼一乐:“马都在这里了,其他怎么会少呢?哎呀,君廓呀,你,你为什么撒下人去,要拦着我呢?”
“嘿,哥哥,瞧您说的,您不来看看我,就不兴小弟找人去拦着您吗,啊?小弟想哥哥了。另外,不光是小弟我想了。这个拦哥哥的主意也不是小弟我的主意,我也是上支下派替人服务。”
秦琼说:“你替谁服务啊?”
刚说这里,由打堂屋走出一个人来,声若洪钟地说了一句:“替我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