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风雪,街道行人裹紧衣裳匆匆而行,街角一家馄饨铺的锅上还冒着袅袅热气,是这寒天冻地里唯一的暖气。
馄饨铺斜上方的雅间内坐着两人,主位倒茶之人眉如松山,眸底清寒,“傅大人觉得我的提议如何?”
傅渊蹙眉,盯着手边那杯热茶迟迟未动,他抬眼看向对面的人,“许大人,我觉得不如何。”
许宴知闻言不气不恼,慢条斯理的放下紫砂壶,唇角微扬,笑不达眼,“傅大人未免太天真。”
傅渊指尖动了动,眉头拧得更深,他没接话,脊背依旧挺直却无声无息颓下几分。
同聪明人说话不必言尽。
傅渊不得不承认许宴知是对的。
许宴知捕捉到他细微的神色变化,不疾不徐道:“我承认你肃清老鼠的手段很有用,但老鼠最善躲藏,除非它们主动现身,否则你也不能清除干净。”
许宴知微微后靠,胳膊搭在扶手,姿态松闲,威势不着痕迹的漫过来,傅渊不由一滞,冷意无端攀染脊背,他抬眼正对上她平和的眼眸,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许大人……”
许宴知柔和打断道:“老鼠不清除干净,总还会冒头,烦不胜烦。”
“傅大人,斩草就该除根。”
“傅大人要如何选?”
傅渊一下起身后退,椅子划过地面发出一道刺耳声响,他定定看着许宴知,坚定道:“不行,许大人的提议恕我不能听从。”
他转身要走,许宴知将他跟前放凉的茶掉,不紧不慢的说:“傅大人是聪明人,我就不绕弯子了。”
“此事需上报朝廷,圣上总要过眼,”她顿了顿,“我有的是法子让圣上驳回你的奏疏。”
傅渊不可置信:“你威胁我?”
“话别说的那么难听,”许宴知重新为他倒了一杯热茶,“是合作,你并没有任何损失不是吗?”
她又稍稍软下口吻,“傅大人的顾虑我明白,可到底命是我自己的,路该如何走由我来决定,傅大人无需顾及我。”
傅渊神色复杂,在原地立了良久,许宴知也不急,静静等他回应。
傅渊深吸一口气,重回座椅,伸手捏住茶杯。
“好,”傅渊轻声道:“只要许大人不后悔,我不会阻拦。”
许宴知浅笑,“那就有劳傅大人莫将此事告知旁人。”
傅渊将茶送到嘴边轻呷,“好。”
许宴知敛下眉眼,无声饮茶。
窗外寒风凛冽,屋内是沸水翻腾的声响,二人不再开口,傅渊饮完这杯茶便告辞而去,屋中仅剩许宴知一人。
炉子上的水仍在沸腾,许宴知面无表情盯着手中的茶杯,寒风卷进窗来吹动衣摆,静坐良久,终是留下一声轻叹离去。
回府的马车在路上被人群挡住,车夫伸着脖子往人群里看,“大人,好像有个妇人在争吵。”
许宴知淡淡道:“绕路过去吧。”
“是,大人。”
马车调转方向,正要走就听人群里有人厉声呵道:“柳溪月!你有完没完?”
许宴知眉心一跳,安国公之女柳溪月?
自安国公上门议亲的事不了了之后,似是再没听到过柳溪月的消息。
许宴知撩起车帘一角,瞧见人群中柳溪月一身妇人装扮正被丫鬟搀扶着,而她对面是一男一女,男人将女人护在身后,气势汹汹的瞪着柳溪月,“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身子不适就该在府里老实养病,非要出来丢人现眼!还不快赶紧回家去!”
柳溪月指着男人身后的女人哽咽道:“我为何会身子不适?你问问她,若不是因为她那碗汤我腹中孩儿何至于死?”
男人皱着眉一把拂开柳溪月指人的手,“你别胡说八道,柒儿妹妹温柔善良,怎会做出如此恶毒之事?”
“快滚回府里去,别在这给我丢人!”
马车驶动,许宴知叫了停。
她走下来往人群中去,柳溪月哭着道:“王辅成!那可是你的孩子,你竟狠心至此!当初娶我时你是如何答应我爹要好好待我的?你都忘了吗?”
王辅成身后的女人一脸无辜的探出脑袋,假惺惺道:“夫人,妾身知道你不喜妾身,可你也不能往妾身身上泼脏水啊,妾身与辅成哥哥自幼便相识,情意更是深重万分,若不是迫于安国公……辅成哥哥也不会娶了你。”
她说着竟哭起来,“妾身不愿辅成哥哥为难,却又舍不下这份情谊甘愿为妾,谁承想夫人你看不惯妾身百般刁难也就罢了,如今竟是将自己无福留不住的孩子也要怪在妾身头上。,”
王辅成闻言一边安抚女人一边对柳溪月恶狠狠道:“当真是歹毒至极!柒儿妹妹为妾本就是委屈了她,你身为主母还这般小肚鸡肠,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娶你!”
柳溪月身子一僵,不可置信望着他,伸出手指着自己心口,一字一句道::“当年分明是你跪在我爹跟前求娶的我,并非我执意要嫁你!”
王辅成一脸不耐烦,揽着女人的肩膀就要离开,柳溪月不甘心,上前抓着女人的衣袖想要将话说清楚,那女人娇呼一声:“夫人,你弄疼妾身了。”
王辅成闻言一把拂开柳溪月,力道之大使她跌倒在地,双手擦在地上瞬间出了血,他居高临下的睨着,口中嫌恶道:“蛇蝎心肠的疯女人,难怪留不住肚子里的孩子,娶了你当真是晦气。”
围观百姓议论纷纷,指指点点,柳溪月被王辅成的话刺痛了心,她气红了眼,当即拔下头上的发簪,从地上爬起来就冲着王辅成要刺过去。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发簪离王辅成脖颈仅有一拳距离时柳溪月被人握住手腕,许宴知柔和道:“不值当为了他毁了自己。”
发簪在眼前停住,王辅成终于反应过来,刚要发作就被许宴知反手一记耳光打懵,女人本想为王辅成打抱不平却在对上许宴知双眼时一股寒意升腾,懦懦噤声。
许宴知拿过柳溪月手中的簪子,留意她面色不佳,道:“顾好自己的身子。”
柳溪月呆愣愣的望着许宴知,心中莫名松了口气。
许宴知挡在柳溪月身前,望着王辅成冷淡道:“我朝新颁律例,宠妾灭妻者,杖三十,罚银五十两,情节严重者流放或入狱服刑,身有官职者降三级,杖刑五十,罚俸一年;严重者罢官永不录用,入狱受刑,其宗亲不得入京为官。”
她冷冷看一眼王辅成搂着的女人,对柳溪月轻声道:“我送你回国公府。”
柳溪月委屈点头:“多谢许大人。”
王辅成刚想说什么就被许宴知冷声打断:“若有不满,让你爹来同我说,你还没资格在我面前置喙。”
柳溪月被送到国公府,安国公一早得了消息在门口等候,见柳溪月面色憔悴顿时心疼不已,“都是为父的错,竟将你嫁给了那样的畜生,让你受委屈了。”
柳溪月没忍住泪水一个劲儿往下掉,安国公立马安抚她的情绪,哄着她先回房休息。
柳溪月走后安国公才抹了抹眼尾对许宴知行了一礼,“多谢许大人。”
许宴知扶一把安国公,只道:“我朝新颁的律例,夫不正,妻可和离,已无需在衙门受那妻告夫的十玉大板以及二十两状银,和离后女方仍可自由婚嫁,子嗣也可由女方过户抚养。”
安国公闻言又要给她一拜,“多亏许大人前些年坚持费心改法,原先还觉得许大人是胡闹,如今才发现改法的益处甚大。”
“我国公府虽不比往日辉煌,但就算拼了我这条老命也要为我儿和离。”
许宴知拦住他动作,道:“若有何难处,可到府上来找我。”
“许大人的恩情,我国公府实在无以为报,日后有用得到的地方国公府定在所不辞。”
许宴知没拒绝也没答应,只是轻轻颔首:“人既已送到,先告辞了。”
翌日,都察院。
张戬端着茶进来,“大人,王大人求见。”
付白问:“哪个王大人?”
“翰林院的王亿王大人。”
付白观许宴知神色,又问:“可说来做甚?”
“说是要替儿子给大人赔不是。”
许宴知轻嗤,“和他儿子结亲的又不是我,同我赔哪门子的不是?”
付白闻言便道:“就说大人公务繁忙,无暇见客。”
张戬点头,“知道了。”
他刚要走又被付白叫住,“我亲自去说,你忙你的。”
付白走出去,张戬眼看着人走远才道:“大人,你吩咐的事都准备好了。”
“嗯。”
张戬犹豫几秒,没忍住问:“大人,此事为何不告诉付白?”
许宴知抬眼看他,什么也没说。
片刻后又道:“他有别的事要做。”
张戬毫不怀疑,“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