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的太阳冉冉升起。
一缕缕白光,照在清冷的地面上。
沿街的百姓小心翼翼地打开大门。
昨晚街面上,兵丁的脚步声、男女老幼的哭喊声彻夜未停。
一些胆小的百姓瑟缩在床上,也跟着一夜未眠。
但是这些声响和他们毫无关系。
打开大门后,昨晚满城的兵丁都不见了踪影,大街还是昨天的大街。
百姓们又继续着原来的生活。
士族显贵们聚居的街巷,就没有了这般恬淡的景象。
平日里不肯依附王莽的忠汉直臣,俱被抓捆入狱。
就连王莽的叔叔红阳侯王立和堂兄弟平阿侯王仁等出身王氏的宗族。
也有不少因平时和王莽政见不合,而锒铛入狱。
当然,州郡番国中不附王莽的豪杰官勋,一样在劫难逃。
天亮城门开启,一队队令卒或带着明旨或携着暗令,往各郡国而去。
同时发出的,还有吕宽的海捕文书。
未央宫门开启后,数封密信递到了刘箕面前。
看着单子上的官爵和名字。
刘箕微微颤栗。
涉百余户,数百人。
有些人,刘箕根本都没听过。
但是他知道,名单上除了部分和王莽有私怨者外,大部分都是忠于汉室的铮臣。
现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被王莽肆意屠戮。
王宇下狱,吕焉囚永巷。
刘箕看到这一份情报时,心中一紧。
王莽因要拿亲儿子王宇开刀,以堵天下悠悠之口。
所以王宇夫妇入狱之事并不以密为。
“全三。”
刘箕收起写满消息的锦帛,点燃后扔进了香炉之内。
“陛下。”
全三听到皇帝呼唤,忙躬身候命。
非常时期,全三神情凝重,全无了平时嬉笑之态。
“你去椒房殿吩咐一下,王宇夫妇的消息千万不可让王后知晓。”
之前有人在王嬿前嚼舌根子,刘箕和王莽在朝上争吵的事轻易就传入后宫。
此事让刘箕很不爽。
自从他从太皇太后那里要来些权力后,就开始发力整治后宫。
他只管束些宫女宦官的言行,所以宗伯凤也不以为意。
刘箕让全三和乌日善负责管理未央宫各殿近侍宫女宦官的言行。
两人一个善于挑刺,一个是当年杀人不眨眼的狠角。
这对绝配倒是把些宫人管束的服服帖帖。
此次王宇夫妇遭难,刘箕无力护之周全。
只好尽量让王嬿晚些知道。
刘箕没想到王莽这么快就动手。
现在他也不敢再轻易出去晃。
他不知道如果现在出宫,王莽会不会有什么其他动作。
王莽还不敢明目张胆打出旗帜篡汉,这个皇帝缩在宫内,暂时肯定是安全的。
密信中虽然还没有敬武公主的消息,但是刘箕心知,敬武公主这次肯定是在劫难逃。
毁坏了密道,然后听着院子外,整夜兵行人哭声音的敬武,一直没等到来抓她的兵丁。
她猜出了些王莽的心思。
天刚朦朦放亮,敬武长公主就将所有家丁侍者集结在院中。
敬武府虽大,但主子只有敬武、薛况母子二人。
服侍的家仆也不多。
算上园丁、厨工,约莫百十口人。
敬武取了一部分浮财,让侍女按人头分了若干份。
高高的堆在院子里。
“各位都是跟了本宫十几年,甚至数十年的老人了。”
敬武对着站在院子里面面相觑的仆人们微微一笑,继续道:
“昨夜大街上兵荒马乱的声响,想必大家也都听到了。
那是大司马使计让太皇太后蒙蔽于上林苑,然后他趁机在铲除异己。
我敬武素于王莽不睦,自是难逃厄运。
许是过了今日,世上就再也没有敬武公主府了。
这些财物你们一人取一份,也算我尽了主仆一场的缘分。
取了财物后,你们去跨院躲避一时。
现在你们肯定也出不去,待到我的事毕。
府外的兵丁自会撤走。
你们只是奴仆侍婢,想王莽也不至于祸及尔等。”
站在院里的奴仆们的眼神从疑惑迷茫,渐渐变的伤悲落寞。
敬武府在权贵云集的街巷。
昨晚一夜府院外的动静没有停过,现在门外依然是重兵层层把守。
奴仆们对长公主的话,自然是深信不疑。
众人呆呆地望着堆在地上的财物,没有人动。
几个婢女发出了低低的啜泣声。
“去罢。”敬武收了笑容,沉沉叹了一声。
几个在厨下帮佣的中年汉子互相看了看。
踟蹰的迈步过去,规规矩矩的对着敬武行了叩拜大礼。
然后弯腰一人捡了一包财物抱在怀中,起身慢慢走向跨院。
有人打头,剩下的陆陆续续各取财物,抱着往跨院走去。
最后只剩下一个老门子和敬武的贴身仆妇还兀自立在院中。
“你们两个也去吧,何必陪本宫枉死。”
敬武望着站在院中岿然不动的二人。
“老奴一世服侍公主,如今公主有难,我岂能弃主而去。
老奴当为长公主守好门户,若有贼子登门欲害公主,老奴自不答应。”
老门子说完,迈着赳赳的步伐,往大门走去。
仆妇却未多言,只默默的走到敬武身后站定。
一如寻常时候。
“当年高祖皇帝得天下时,齐国田横不愿归附我大汉。
田横手下五百士甘随其赴死。
我敬武如今得你二人忠心,也心满意足了。”
敬武公主微微一笑。
迈步回到后堂,敬武让仆妇点上清香。
自己静静跪坐在软榻之上。
等待的滋味是一种煎熬。
薛况没有敬武公主的淡定,他在自己的小院里困兽似的来回踱着步。
仆人们都缩在跨院中,也都紧张得坐立不安。
两个年轻的花僮耐不住。
二人走出跨院,慢慢挪到角门边, 将角门闪条缝。
门外没有动静。
两个花僮快步闪身,出了角门。
跨院的众人见状,慢慢开始又有人鼓噪起来。
众人还未动作。
只听一阵弩箭机括的声音响起。
接着传来花僮的惨叫声。
两人出门后,转头看到凶神恶煞的士兵平端着的步弓劲弩,迈步就要往回跑。
还未进门,那边弩箭已经射出。
两人身上各插了七八只弩箭。
一个倒在门外,一个半个身子趴在角门门槛上。
几个女仆跟着尖叫了一声。
而后人群重新安静下来,只有偶尔几声抽搭的啜泣声传出。
众人按捺下活泛的心思,静静等候着命运的裁决。
王莽亲带着一队士兵往敬武府而来。
太仆王恽紧随其后,带兵的是孙建和左中郎将王骏。
几名亲兵在后面扛着锁枷铁链。
虽是政敌,敬武也是堂堂大汉长公主,当年元帝的妹子。
刘歆、王舜不忍跟过来看她受拘。
就连宗伯凤也都借故去忙其他事情了。
王莽急着来整治敬武,顾不上责怪他们。
只是少了些许旁观者,这拘押大汉公主的大戏难免少些味道。
王恽可不管什么大长公主还是什么太皇太后的小姑子。
颠颠的跟着大司马后面就来了。
孙建和王骏两个武夫更是唯王莽马首是瞻。
一路上所遇行人无不侧立道旁,小心的看着这群气势汹汹的兵丁。
一行人到了敬武公主府门前。
王莽对着紧闭的府门一努嘴。
孙建挥挥手,几个亲兵上前合力撞向大门。
大门并没有顶住,也没上销栓。
几个兵丁撞上去,大门哗啦一声左右大开。
王莽迈步上前。
堪堪险些闪了一跤的兵丁们,见状纷纷退下。
孙建、王骏护着王莽就要进门。
“贼人,休得无礼。”
一声炸喝传来。
一名花甲老仆,手握长刀站立在门后不远处。
“大胆老奴,胆敢阻拦当今大司马。”
孙建欺身向前迈了一步。
“大司马?”
老仆并未理会孙建,打眼瞟着居中而立的王莽。
“你这妄图篡政的蟒蛇精,今天老汉劈了你。”
一道凶光从老仆浑浊的眸中闪出。
老人忽然暴起,举刀对着王莽当头劈来。
王莽左右的孙建、王骏均是久经战阵的悍将,身后又有精锐亲兵扈从。
老仆一柄单刀,岂能伤了王莽分毫。
只见孙建举起刀鞘用力迎上去一磕,老仆手中的单刀被弹飞出去。
王骏手握刀柄上前,抽刀时顺势递出刀刃,抵住老汉瘦弱的躯体往上一拉。
一道白练光闪过。
老仆从肋下到前胸被豁出个大口子,瞬时趟毙在门后。
“晦气。”
孙建用脚把老仆的尸体往边上踢了踢。
王骏甩甩刀上的血迹,还刀入鞘。
王莽脸色铁青,刚刚满心将要擒获敬武的喜悦之情褪去了不少。
老仆的一句“蟒蛇精”,更让他怒火中烧,恨不得现在就把敬武千刀万剐。
但是,他还不想现在就杀掉敬武。
先把她捉回去,慢慢折辱方能消心头之恨。
“大胆敬武,竟然指使恶奴当众行刺大司马,真是罪加一等。”
刚刚瑟缩在后的王恽见公主府内没有人再出来阻拦,闪身挤到前面。
大声咋呼起来。
“进府,抓人。”
王莽从牙缝里哼出了命令。
这次他不敢再托大走在队前。
王骏领几名亲兵开道,孙建护着王莽居中。
众人一路穿门过院,不多时来到公主府后堂。
敬武听到纷杂的脚步声,轻轻抬头并未起身。
“敬武,你勾结中山国后族卫氏,意图乱政。
如今事发了,本官要将你锁捆枷戴投人大牢,择日审判。”
王莽哈哈狞笑。
敬武并未露出王莽期待中的慌张表情。
她目光扫向王莽等人厉声道:
“王莽贼子,尔仗着太皇太后是你姑母,坐上了大司马的高位。
你卑劣贪婪。
如今高官得做,依然欲壑难填,还妄图窃我刘氏天下。
你一高祖剑下斩为两段的蟒蛇精转世,不过汉室一走狗尔。
也痴心妄想谋得天下。
可笑可叹!”
“你、你….”王莽气的浑身栗抖。
“给我拿下。”
见有士兵作势欲来。
敬武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拧开瓶塞,一仰脖将瓶中之物一饮而尽。
“快快拦住她。”王莽一见慌了神,连忙命人上前阻拦。
终究是晚了一步。
一抹暗红从敬武长公主嘴角流出,端坐着的身子,慢慢委顿在地。
一世要强的汉朝大长公主香消玉殒。
“这.…”王莽痴痴的望着地上敬武的尸体。
斗了半辈子,自己最讨厌的人死在面前。
他却感觉不到一丝丝高兴。
敬武身后的仆妇将大长公主的尸体平放在塌上。
轻轻帮她抚去嘴角的血迹。
然后起身,款款走进后堂边的厢房。
王莽没有出声,也没人阻拦她。
片刻后,一声矮凳踢倒的声音传来。
仆妇已然悬梁自尽。
“报大司马,抓住了敬武的后子薛况。
府中仆人侍女俱在另一跨院聚集,也已着人看守了起来。”
一名带兵扫院的军侯躬身上前禀报。
“将薛况锁拿了,先投进大狱。”
王莽摆摆手。
敬武死了,他现在对其他人都提不起兴趣。
“敬武府的下人,要不要都…”
王恽凑上来,伸手做了个砍的手势。
“算了,派兵将他们看管起来,暂时都不准离开敬武府。
而后说不定还能有用到这些人之处。
你三人留下,负责抄没敬武府财产。
我乏了,先回府去了。”
王莽思量片刻,沉声吩咐道。
不知为何,此时他感到浑身乏累,只想回到自己的内室好好歇息一番。
“喏。”王恽等人兴冲冲的应道。
益州广汉郡。
广汉太守府前。
一名形色狼狈,衣服褴褛的中年汉子寻索而来。
此人正是慌忙逃命的吕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