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三月初十。
这是大康自立国,朝廷便定下的,每届恩科的开考之日,雷打不动。
虽然科考的方式与内容,皆是沿袭于前朝时期,无非明经与策论两科……
明经一科,题目众多且繁杂,经史子集、圣人先贤文章典籍、算学甚至御射,皆有所涉猎。
而策论,则要简单许多,说到底,无非一些治国策论的考核。
诸如田亩税赋、军营改制、与他国外交往来,甚至一州一县的治理。
考生能否根据题目,给出独到的见解甚至令人喝彩的谏言论点是一方面,文章的功底也尤其重要。
至于考题,却是由皇帝亲自拟定。
且为了防止出现考题泄露与考场舞弊之事,往往是在正式开考之后,才会有司礼监的总管太监亲自捧着天子密封的考题旨意,进入考场进行宣读。
可今年的恩科,却又似乎与往年大不相同。
毕竟,这可是景隆皇帝大刀阔斧推动取仕制度变革以来,朝廷第一次大规模取仕。
为了彰显朝廷的公平公正,不仅将采用糊名制,且还在以往的基础上,全新制定了一整套严苛的选拔录用方案。
诸如考卷从送达考场,到考试结束后的密封存档,皆有严密的押送制度。
诸如策论文章的批阅,将会由多人交叉阅卷,最终评定得分。
不仅如此,明经制科中还将加入恪物学的题目,且占比不少。
再加上对于众多勋贵或官宦士绅子弟来说,靠着举荐入朝为官的路子基本已堵死,就连每年中秋各地州府的“小春闱”都已取缔,因此国子监与太学的不少精锐学子,也将参加今年的恩科考试。
林林总总算起来,竟有八九千人之多。
绝对算得上盛况空前。
至于科考的地点,自然是位于礼部贡院。
其实作为今年恩科皇帝钦点的副考官,王老爷打内心里,是十分同情这些学子的。
贡院重重院落内,早已搭建好一个个考棚。
所谓考棚,或者说是囚笼更为贴切。
每个囚笼……哦,考棚,不过屁股那么大块地方,三面密不透风,只留正前方一道口子,刚好能容得下一个考生在里面坐着答题。
且足足持续两天的考试,考生是绝对不能离开自己考棚半步的。
角落备有一个恭桶,这两天的吃喝拉撒睡,就全在里面了。
偏偏又恰逢,三月晚春时节。
北方的天气本就炎热,阴雨天倒还好,若是遇上艳阳高照晴空万里的日子,那考棚就跟蒸笼一般。
不到半天功夫,整个考场臭气熏天苍蝇蚊虫乱飞。
这哪是人过的日子?
这也是为何,每届春闱之时,都会有不少考生,实在承受不住,活生生晕倒在考棚里,或干脆交白卷放弃。
这也就罢了,八九千人参加科考,最终赐进士与同进士出身的录用名额,加起来不过区区三四百人。
绝对算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了!
这才卯时刚过,天边都尚未显鱼肚白。
可此时,贡院南门外空旷广场上,早已是水泄不通热闹非凡。
密密麻麻自然有上千名皇城侍卫,身着铠甲手持长矛,严阵以待维护秩序。
而进入考场的大门外,更早已排起了好几列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一个个打扮各异,或着绸缎华服,或着寒衣素衫的考生,手里拎着考篮,左顾右盼正焦急等待着进场。
既然是朝廷的恩科取仕,决定着每个考生的命运前程,因此哪怕仅仅是进入考场前的流程,也是无比繁琐且严苛的。
先是要出具查验地方州府所开具的,象征着参考资格的谢状文书,包括详细信息,籍贯姓名甚至出身,也皆得一一应对。
然后才是滴水不漏地检查,随身所携带的所有物品,甚至就连衣物靴子都得脱下来查看一遍,才能得以放行,以防有夹带。
甚至包括考篮内的物事,除了这两日所需的干粮与水囊,其余任何东西也是不能带进去的。
即便是干粮,也同样有严格规定,比如糕点或烙饼之类,中间容易藏匿夹带小抄的,也是绝对不行的。
一时间,倒更让考场外,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
考生们一边排着队,焦急等待着查资验身进场,一边交头接耳议论个不停。
其中,也夹杂着阵阵长吁短叹之声。
“唉,这已经是在下第五次参加恩科了。瞧着这情形,怕是又要榜上无名一无所获了。”
“只可怜吾,寒窗苦读二十余载,如今都已鬓上生雪了,自诩也从不敢丝毫懈怠,可为何这恩科考试……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呐!”
“今年要是再如此,又让吾再有何脸面,回去面对家中殷殷相盼的父老妻儿?”
“咦,孙兄何出此言?这还未开考,孙兄怎可如此妄自菲薄?”
“谁人不知,孙兄好歹也算青州府颇有名气的才子,经史子集那是样样精通,尤其写得一手锦绣文章……”
“往年不中,不过少些运气罢了!”
然而,那人却更是满面苦笑,“李兄就莫要再说些违心的话,来哄骗安慰在下了!”
“说得倒是轻巧,可李兄难道就没瞧见,今年可与往年不同。”
“不但参考的才子多出不少,且就连国子监与太学的学子,也近半数都来了!”
“心中谁人不知,国子监与太学是什么地方?名师出高徒,里面的学子,那是个个博古通今满腹经纶。”
“咱们这些寒门学子,又拿什么去跟他们相争?”
“这也就罢了,李兄又不是不知,前段时间,那副考官楚国公在与前任太子师庄先生冲撞之时,可是放出过话来……”
“言什么文以承道也,说什么今年的恩科,无论哪位考生的文章,即便用词再华丽,用典再精妙,可若是言之无物,则一律不得录用。”
“这一下子,可是在所有考生中,引起一片轩然大波。”
“谁也猜测不透,这番言辞,那楚国公到底是真有其事,或只是痛骂庄先生的一时口不择言。”
“紧随其后,咱们多少考生,都结伴汇聚去了主考官右相曹公的府前,只为求证一番。”
“包括在下也去了,可结果,根本连曹公的面都没见着。”
“如此一来,今年这策论文章,可是不好写呀!”
于是乎,那姓李的才子,也是一下子蔫巴了。
低垂着脑袋,满面愁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