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堂之内,顿时一片哑然。
那十多名太子府侍读与史官,本就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更是满面惶恐。
如何看不出来,庄先生此番话,已绝对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一点情面不留?
齐刷刷望向这边,错愕惊诧之余,再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这让场面的气氛,更瞬间变得有些剑拔弩张起来,大有一番天雷勾动地火之态!
当然更多的,依然抱定着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毕竟这位新上任的伴读大人,实在有些不受人待见。
这两年,无论是主政临州时推出的一条条新政举措,大肆鼓励商贾经营,或者在临州医学院创办之事上,都狠狠刺痛着太多人的神经。
关键,就这么个离经叛道狗都嫌弃的祸害玩意,还硬是凭着一件件功劳与天子的恩宠,爵位越升越高,官越做越大。
你说气人不气人?
现在好了,恶人自有恶人磨,终于踢到铁板上了。
别说太子府,纵然满朝文武,谁人不知这庄先生,那可是出了名的做事严苛不近人情,一身傲骨还脾气臭。
关键,人家官拜太子师正二品,连陛下见了,都得赶紧赐座上茶的。
现在,直接被这样一个臭脾气倔老头盯上了,咄咄逼人干上了,这祸害玩意还能有好日子过?
更何况,老头虽少不了些许公报私仇故意发难的意思,可毕竟有理有据名正言顺。
太子学业荒废,因此严加惩戒而已!
奈何太子为君,因此这惩戒,只能由太子伴读受着。
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大拇指一竖,直夸赞庄先生刚正不阿执教严格,真乃师者楷模也!
因此看这架势,二十戒尺再加面壁思过一天,伴读大人是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受了!
跑都跑不掉的!
惩戒虽算不得多严重多狠辣,但颜面尽失,从此以后,在庄先生面前,在太子府,还能不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
怕是都只能将脑袋勾进裤裆里走路吧!
一时间,眼见这问圣阁内的气氛,顷刻已是剑拔弩张阴云密布,赵太白更是老脸惨绿两眼发直。
神经紧绷,明显整个人都不大好了。
使劲吞了吞口水,眼珠子一转,一骨碌站起身来。
倒是以弟子之礼躬身一揖,颤颤巍巍,“禀先生,今日学业之考教,学生未能按时呈上先生预留的文章,无能奏对《太学》与《国子经》二书……”
“实乃学生愚钝无知,再加顽劣荒废,学生之过也!”
“而先生执教,兢兢业业,严苛不怠,人生能遇一严师,学生之大幸也!”
“然,尤记得先生曾教诲,大丈夫贵于担当,当顶天立地无愧于心也!”
“而今日之事,本就因学生荒废顽劣,先生加以惩戒,自是理所当然,学生愧疚且感激涕零!”
“可是,学生虽为储君,太子府也素有规矩,太子犯错,先生责罚,需由太子伴读代领,但学生却认为,此举极为不妥不公!”
“学生之过失,岂有他人代为受罚的道理?”
“因此,先生之惩戒,学生愿亲自领受!此举,亦无愧于男儿之担当也!”
这番话倒是说得有条有理,既是给兄弟解围,也算是给足了庄先生颜面与台阶。
而且尽管这二球货,平常张牙舞爪,脾气那是相当暴躁,看谁不顺眼就要上去踹上两脚,收拾起人来毫不手软……要换做别人,恐怕早就一记京城无影脚踹上去了,可唯独在这庄先生面前,哪敢胡乱造次?
倒还真不是因为,昨天才刚被慈祥老父亲疼爱了一番,伤还没好,身子有点扛不住。
而是大康素来极重孝道,尊师自也是孝道之一。
即便贵为东宫太子,国之储君,可又岂能真做出顶撞先生大逆不道之事来?
那是要遗臭万年,要浸猪笼的,甚至朝野震荡!
所以,也只能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可没想到,纵然就连太子都已站出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提出愿亲自受领责罚,庄书墨却丝毫不为所动。
只是脸色微微变了变,冷哼一声,“殿下言重了,老夫为臣,殿下为君,老夫又岂敢对殿下戒尺加身?”
“此举,又岂不扰乱了君臣纲常?”
旋即一拂袖,背负着双手,那张本就古板得像木头的苍老脸颊,更已阴沉严苛至极。
再没说话,依然死死望着王修,双目如炬气势如虹。
于是顷刻间,空旷的书堂内,气氛更紧张冷凝到极致。
周围安静得出奇,空气似乎都快凝结。
就连那群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幸灾乐祸心态的侍读与史官,顿时也是面面相觑错愕不已。
抬头望着这边,大气都不敢出。
似乎也颇感意外,没想到这庄先生,竟是不近人情六亲刻板到了如此地步,连太子的出面解围都丝毫不顾。
可同样这时,接下来的情形,却让所有人一下子懵了。
只见面对庄先生咄咄逼人的气势,王修竟也一点不生气。
没有如预料那般,对这位太子师穷追猛打的故意刁难,今日非得狠狠给他一个下马威的架势,而感到恼羞成怒,立马气急败坏暴跳如雷。
也没有面红耳赤地窘迫沮丧。
相反,竟是荡漾着满脸如沐春风的笑。
乐呵呵的,可紧跟着,不急不慢站起身来。
竟还破天荒地,朝庄书墨一拱手,“庄先生言重了……”
“庄先生身为殿下的授业之师,十余年尽心尽责教导殿下,兢兢业业不敢丝毫懈怠。而教不严,师之惰……”
“殿下学业荒废,未能悉心领会先生教授的课程,先生严加责罚,自然合情合理!”
“先生执教之严厉,不因殿下太子的身份便姑息放纵,下官对先生更是敬佩有加!”
笑盈盈一搓手,“而且先生说得没错!”
“殿下为君,岂能被为臣者戒尺加身?”
“更何况,下官承蒙天子信任,拜以太子伴读一职,本就有着辅导督促太子学业精进,匡正太子言行之责!”
“殿下学业懈怠,下官自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因此,这二十戒尺,以及面壁思过一天的惩戒,下官领了!”
脸上依然笑得悠哉悠哉的,可是随即,却那般始料不及,话锋一转。
“但是……这番惩戒,下官之所以愿意受领,只是因为身为太子伴读,职责所在而已,并不代表,下官对先生多么认同!”
“相反,在下官看来,庄先生,汝愧为人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