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大康承袭着几百年来以孝治国的根本,依照律令,七十岁以上的长者,别说见到地方官员,哪怕是皇帝面前,也不用行礼的。
这也是为何,去年苏家老祖宗八十大寿,当时身为太守的郑明礼,都会亲自登门贺寿。
更何况,这孙无道,本就是名扬天下的一代神医。
可即便如此,却还是领着身后一群人,迎了上来,拱手朝皇帝皇后施了一礼。
只是几十年游历天下行医济世,绝对算得上真正淡泊名利的化外高人。
尽管也颇有些意外,当初给唐子聪诊治恶疾时,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这对中年夫妇,竟是当朝皇帝皇后。
可也面色如常,不至于多少诚惶诚恐。
倒是他那几个曾在太医院担任要职的亲传弟子,行过君臣之礼后,却又哪敢丝毫怠慢?
齐刷刷朝着王修,赶紧弯腰施礼,“见过师叔!”
唯独意外,并没有多少愤愤不平,反倒举止毕恭毕敬。
倒也能理解,毕竟当初,这孙无道执拗性子一上来,要死要活非得坚持与这小儿师兄弟相称。
即便只是如此相称,可尊师重道的传统下,也不敢失礼。
只是,几个都五十多岁的老头,却是举止恭敬朝着一个二十岁乳臭小儿,行师门大礼,张嘴“师叔”叫着……
这画面,实在让景隆帝有些好笑,就连身侧皇后,也几分哭笑不得。
可紧跟着,却见孙无道,神情突然说不出的激动。
望着王修,花白胡须颤抖不已,满面兴奋红光,“师弟,你来得正好……”
“你是有所不知,这个把月,还不等这医学院里面的研究室建成,老朽便已经迫不及待,领着几个弟子,废寝忘食地研究那开刀治病之法!”
“如今,也算有了些心得。就在前几日,还特意寻了两个当初与唐公子如出一辙,身患肠痈恶疾已入膏肓的病患……”
“然后我师徒几人,也试着用那开刀之术,居然还真把人救活了!”
“也算再次验证了,那开刀之法,的确可用于诊治一些棘手的杂症!”
“不仅如此,老朽与几位弟子,到处搜集翻阅各种古典珍籍医书,试着看能不能找到当年医圣张甲子,那使人喝下去之后,哪怕身上割肉也可以不感觉疼痛的药方……”
“再加上咱师徒几人反复研究试验,也已经有了一点头绪!”
“虽然如今,还是达不到想要的效果,但老朽相信,继续研究下去,定可以做到的!”
景隆帝又是一愣。
哟呵?当初好歹也是亲眼见过,这妖怪小儿用这亘古未闻的开刀之术,将唐子聪从垂死边缘拽回来,震惊得一塌糊涂。
还真没想到,居然还兴师动众在这方面搞起研究来了?
然而,这狗东西倒是兴致颇高。
跟孙无道寒暄两句,随即便脑袋凑了过来,咧着嘴直乐,“老赵,这临州医学院,就将是咱大康第一座专门传授各类医术的地方官学了。”
“咱临州府衙出资修建的,预计年后便正式开学了,就问你,牛皮不牛皮?”
瞬间,景隆帝眉头一皱,更一头雾水。
从这名字,倒是早猜到,这什么医学院,就应该是诸如太学与国子监这类的官府学堂了。
当然,几百年来,不仅朝廷有中央官学,各地州府往往也有地方官学或者学堂之类。
可说到底,终究都是教授一些圣贤学问,或者算学史学,骑射之术之类……何曾听闻过,有哪座官学是专门教授行医治病之术的?
毕竟在天下文人士子眼中,这行医治病的医术,终究比不得圣贤学问,那是下九流的东西。
闻所未闻呐!
可没想到,眼见他这副云里雾里的模样,这狗东西却是一下子急了。
没好气一声骂,“我说老赵,你平常看着也挺精明,可为啥有时候脑子就是不够用?”
几分如看二愣子的表情,“你好歹是皇帝,应该比我更清楚,咱大康朝的人均寿命,只有四十岁吧!”
“寻常百姓,能活到七十岁以上的,更是凤毛麟角少得可怜!”
“就问你,这是为何?”
景隆帝瞪着他,双目寒光直射!
混账东西,又想找死了是吧,能不能好好说话?
却奈何,这家伙又一记白眼,“说到底,一部分原因,是隔三差五的战事,将士死伤不少……”
“还有便是,各种天灾,百姓缺衣少食,就像去年的雪灾,冻死饿死的同样不少!”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更重要的原因,根本就是国家总体的医疗水平太差?”
“虽说,民间也不少真正医术高绝的大夫,本朝更有孙先生这般名动天下的高人,可终究还远不能满足百姓看病的需求!”
景隆帝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尽管对这混账小儿,一看见就没什么好心情,可身为天子,不得不承认,这番话倒是一针见血。
千百年来从来都是如此,达官贵人或者士绅富商倒还好说,可真正的民间底层,是极其稀缺真正医术精湛的大夫的。
不少地方,方圆几十里,才有一个勉强能给人看病抓药的赤脚大夫,还是个半吊子。
因此,绝大多数的贫苦百姓,一旦生了病,只能硬扛,能找个给牛羊治病的兽医,摸石头过河般抓点药,就已经算是幸运。
这也就导致,甚至不少人,仅仅因为感染风寒,都最终丧命。
顿了顿,只见王修又低声道,“而且不仅如此……”
“千百年来,医术的传承方式,也存在着极大的问题!”
“你也知道的,一般来说,哪怕诸如孙先生这般的天下名医,一身医术要想传承下去,也无非是闲暇之余收几个关门弟子,跟在师父后面学……”
“可大多数情况下,还存在着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想法,而且更缺少系统全面的教导!”
“甚至不少收徒弟的大夫,自己都还是一知半解!”
“其次,便是各种医书与药书……”
“然而,又或者因为战乱,或因为天灾人祸,或因为誊抄时的疏忽,渐渐的,就开始失传!”
“就诸如上次孙神医所提到的,天下谁都知道几百年前医圣张甲子的大名,可医圣所着的各种诊治各种疑难杂症的医书药方,却极少能流传下来……”
“即便有那么一两本,也是残缺不全!”
“这便是活生生的例子,可又何尝不是极大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