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芝颜觉得自己好像个二傻子。
见到东城马氏马彪一众气势汹汹进了秋月茶坊,心中担忧,也紧随其后跟了进去。马彪等人进了茶坊就大呼小叫,一副来找晦气的模样,茶坊中的女茶客们义愤填膺,拍案而起,眼看两边就要厮打起来,凌芝颜大惊,正欲挺身而出,就在此时,雪秋和花一梦走出了内堂。
午后的阳光是金色的,花一梦的眼瞳是淡淡的,清绝艳丽的容颜绽放在茶香里,摄人心魄的美。
马彪等人当场傻在了原地,连自己姓甚名甚都忘了。
凌芝颜:“……”
他是不是有些杞人忧天?
花一梦挑眉一笑,“几位郎君是来喝茶的吗?”
马彪等人点头如捣蒜,“对对对,来喝茶的,雪娘子,快将你们这儿最贵最香的茶都送上来!”
女茶客们甚是不忿,雪娘子眼神安抚,示意大家先回座,不必为茶坊出头惹上麻烦,又令茶侍送上茶具、茶盏、茶壶和茶叶,马彪等人的心思根本不在喝茶上,目光死死黏在花一梦身上,眼神甚是油腻恶心。
凌芝颜只觉一股无名火噌噌地往头上蹿,心道花一梦可是四郎的姐姐,怎能受这般侮辱,撩袍跨门,径直朝着马彪的桌子走了过去,突然,一个少年茶侍打横钻了出来,不由分说将凌芝颜拉到一边,低声道,“凌司直稍安勿躁。”
凌芝颜皱眉。
茶侍似是被凌芝颜的脸色吓到了,打了个哆嗦,又放低几分声音,“这是花三娘说的。”
凌芝颜诧异,目光投向了花一梦,恰好花一梦也看了过来,对着他嫣然一笑。
凌芝颜的脸腾一下红了,飞快撇开目光,心中渐渐冷静下来,花三娘说的不错,此时马彪一众安分守己,只是普通的茶客,自己若是平白无故上去揍他们一顿,岂不是无赖行径,若是传到荥阳凌氏老宅家主和大理寺卿陈宴凡耳中,定又是好一番数落。
想到这,凌芝颜不禁有些羡慕花一棠和林随安,这种时候,若是他二人在场,定是不管三七二十先揍一顿再说。
凌芝颜叹了口气,问茶侍,“可有隐蔽些的位置?”
茶侍飞快眨了眨眼皮,嘿嘿笑了两声,“凌司直这边请。”
凌芝颜被引到了茶坊东北角,甚不起眼的位置,茶侍还兴致勃勃抗来了三折屏风,将凌芝颜遮在了里面。
“这个位置不远不近,不仅能听到那几个人说话,”茶侍指了指马彪那桌,又指了指柜台后的花三娘和雪娘子,眉飞色舞道,“柜台后的花三娘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凌芝颜瞪大了眼睛,“啊?”
茶侍一脸向往,“花家三娘,倾国倾城,莫说男子,就连女子也是倾慕不已啊。”
凌芝颜:“……我不是……”
“咱们都是男人,大人的心思我明白的。”茶侍痴痴看着花三娘,“花三娘这般家世容貌,追求者定如过江之鲫,凌司直大人不敢表达自己的心意也属人之常情,只能将一腔爱恋藏于心中,远远看着三娘,聊寄相思之情。”
“……”
感慨完毕,茶侍替凌芝颜沏好了茶,幽幽叹着气走了。
凌芝颜哭笑不得,想走又不敢走,马彪等人来者不善,万一他走了,秋月茶坊里有个万一,他如何向四郎交待。
事已至此,既来之则安之,等吧。
凌芝颜默默将屏风拉过来些,将他僵硬的坐姿和单薄的脸皮遮严实些。
以马彪为首的这帮二世祖,是益都城赫赫有名的纨绔,刚开始被花三娘的容貌所震慑,的确老实了一个时辰,时间一久,便原形毕露,又是要酒,又是要菜,甚至还暗示让花三娘过来陪酒,可刚起了个话头,四周的女茶客们便狠狠瞪了过来,彪悍的厨娘甚至提着菜刀站到了花一梦身边,马彪一众立刻又怂了,嘴里打着哈哈糊弄了过去。
坐了一会儿,又有些不甘心,纷纷施展平生所学展示魅力,吸引花三娘的注意力,一会儿吟诗,一会儿唱曲儿,一会儿又莫名其妙比试起了力气,整座茶坊的女娘们瞅着他们的眼神就仿若看猴子一般。
一番试探下来,非但没得到花三娘的青睐,反而收获了一堆鄙视,这几人有些沉不住气了,可偏偏茶坊里的女客们像钉在座位上一般,愣是从中午坐到了黄昏,又从黄昏坐到了晚上,如厕都是轮班去的,目光凌厉,面带杀气,一个人都不肯离开。
马彪脸上显出不耐之色,手指哒哒哒敲着茶盏,突然,眼睛一亮,他看到了奉茶的瞿慧,顿时来了精神,拔高嗓门道,“哎呀,这不是吴正礼的夫人瞿氏吗?许久不见,怎的憔悴成了这般模样?”
几个二世祖纷纷起哄:
“马兄你是不知道啊,这女人不安于室,非要与吴兄义绝。”
“唉,堂堂吴氏家主的夫人,如今竟沦落到来茶坊做工,当真凄凄惨惨戚戚,着实令人心疼啊。”
“瞿家那几个男丁都是书呆子,如今没了吴氏做靠山,活不活的下去都是问题,也难怪瞿娘子要出来抛头露面。”
瞿慧僵住了。
凌芝颜心道不妙,飞快站起身,伺机而动。
“抛头露面又如何?我们有手有脚,自己赚钱自己吃,日子过得舒心就好。”雪娘子走过来,拍了拍瞿慧的肩膀道。
众女客们纷纷附和。
瞿慧看向雪娘子,眼中亮起点点光来。
二世祖们对视一眼,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我们是替瞿娘子不值啊,你前脚与吴正礼义绝,后脚就有人登堂入室,眼看就要成吴正礼的新夫人了。”
瞿慧脸色一变。
二世祖们笑得更大声了。
“急了!急了!她急了!”
“果然一日夫妻百日恩,嘴上说着义绝,心里还是惦念的紧啊。”
马彪歪嘴笑道,“今日我等去探望吴氏兄弟,瞧他们那日子过得很是滋润呢,吴参军身体健壮,区区五十大板根本没放在眼里,趴在床上与我等饮茶聊天,神采奕奕,我估摸着过几日就能下地了,还约我等改日去红香坊听曲儿吃花酒呢。”
眼珠子一转,“吴家主有六名美貌侍女侍奉,床边又是瓜果又是点心,我瞧着还胖了些,脸色也不错,对了,他床头还挂了大慈寺的姻缘铃,姻缘签上的字娟秀小巧,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
另一个二世祖开始火上浇油,“还写了定情诗呢,好像是什么——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瞿慧的脸瞬时变得惨白,嘴唇青绿,眼中的光一点点消散,黑得吓人。
花三娘上前一步,将瞿慧拉到了身后,“一个恶心又无能的男人,不要也罢!”
瞿慧抓住自己的袖子,身体剧烈发起抖来。
“说的不错,若非良配,不如不要!”雪娘子提声道。
马彪嘬了一下牙花子,“雪娘子此言差矣,女子柔弱,若不依附男人而生,定然活得万分辛苦,就比如说你这秋月茶坊,雪娘子起早贪黑经营,却只得微薄利润,若雪娘子肯接受我马氏的招揽,以后便可以低于市价三成的价格从马氏茶队取货。”
原来马彪是为了收购秋月茶坊而来。凌芝颜默默握紧了腰间的横刀。
雪娘子面色冷得吓人,“此事我早已拒绝。”
“雪娘子话可别说的太绝了。”马彪道,“就说你这茶坊用的百花茶,明显是残次品,若是用我马氏的百花茶,不仅价格更低,品质也更好,岂不妙哉?”
“你说谁的茶是残次品?!”花一梦眉眼倒竖,撸胳膊挽袖子,“他娘的老娘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眼看着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眨眼间变成得如此凶神恶煞,马彪等人一时无法适应,全呆住了,马彪还怔怔重复着台词,“我马氏的百花茶最是正宗——”
“正宗你奶奶个腿儿!”花一梦怒发冲冠,“原来就是你们这帮王八蛋冒充我花氏的百花茶!”
马彪众人傻了,“花、花氏?!”
“姐妹们,一起上!”花一梦振臂一呼,所有茶侍、茶博士、大厨、小厮、女客们同时一拥而上,又打又踹,又撕又挠,好一顿劈头盖脸。
马彪等人抱头蹲地,发出惊恐的尖叫声,凌芝颜飞身上前,急忙拦住了气势汹汹的女娘们,“《唐律疏议》有规,诸围堵聚集殴人者,笞四十,见血为伤,非手足,其余皆为他物,即兵不用刃亦是——诸位女娘如此围殴,恐有不妥——”
“凌司直大人,您也在真是太好了!”马彪抬头一看,几乎喜极而泣,“这帮疯女人不分青红皂白殴打我等良民,凌大人定要秉公执法,将她们一一治罪——”
说时迟那时快,凌芝颜抄起刀鞘“砰”一声砸到了马彪的脸上,马彪顿时鼻孔穿血,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
凌芝颜额角青筋暴跳,“你他娘的闭嘴!”
众女娘都惊呆了,齐刷刷瞪着凌芝颜,花一梦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凌芝颜有些尴尬,忙抱拳道,“适才一时情急,凌某失礼了——”
突然,所有人面色大变。
凌芝颜只觉背后一凉,倏然回头,就见那几个二世祖脸皮涌上一种怪异的青色,哇一口喷出花花绿绿的秽物,凌芝颜大惊失色,当机立断揽住花一梦避开三尺之外,事发突然,来不及带走瞿慧,瞿慧被喷了满身呕|吐物,两眼一翻,倒在了雪娘子的怀里,众女娘惊呼一片,四散逃开。
再看那几个二世祖,直挺挺倒在了地上,双手双脚癫痫般抽搐不止。
凌芝颜愕然:“这、这是——”
“六郎啊,”花一梦左手勾着凌芝颜的脖子,右手捏着鼻子,“你莫不是被碰瓷了?”
凌芝颜:“诶?”
*
小剧场
木夏驾着马车,拉着靳若和方刻一路狂奔回花宅,靳若缩在车厢角落里,瑟瑟发抖。
方刻正在磨他的剖尸刀,刀刃在磨刀石发出牙酸的吱呀声——吱呀-吱呀——吱呀呀——
靳若欲哭无泪:莫非方大夫因为没抓住云中月,太生气了,打算把他剖了助助兴?
同时欲哭无泪的还有一个。伍达被仍在了乱葬岗,等候府衙的兄弟们来帮忙善后,在馒头柳下缩成一团,举着云中月扔下的破拂尘,口中念念有词:“冤头债有主,大鬼小鬼莫找我,无量天尊,阿弥陀佛……快来人救救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