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随安站在高台上,扛着千净环顾一圈。五陵盟乌淳的武器是苗刀,登仙教西门阳是缠丝剑,鸭行门冯乔使的是弹腿功夫,这三人都交过手,不难对付。鹤仙派的车松手持双手剑,黄九家黄田赤手空拳,没拿任何武器,推测应该也是拳脚功夫……咩?
练习拳功、腿功之人,手臂和腿部肌肉皆粗壮有力(比如冯乔),但黄田身形瘦小,看起来倒像是擅长轻功,莫非还藏了什么后招?
林随安挺高兴:有趣了。
林随安的状态很松弛,五位掌门则是全身紧绷,尤其是和林随安打过交道的三人,被千净支配的恐惧挥之不去,此时此刻皆有些腿肚子转筋,一时间门,谁也不敢第一个上前。
车松和黄田对视一眼,很是嗤之以鼻,二人足尖踏地,车松的双手剑舞得密不透风,犹如两个绞肉机,黄田的拳风发出怪异的鸣啸,同时攻了出去。
剑光和拳风一前一后夹击,速度极快,避无可避,场下女娘发出一片惊呼,就在此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场地中央的林随安突然变成了两个,同时迎上了车松和黄田,车、黄二人大惊失色,心道这是什么妖法,手下动作不由一滞,说时迟那时快,两个林随安同时撞了上来,唰一下散开了,竟然只是高速运动下生成的残影,乌淳面色大变,大喝,“车门主,上面!”
车松急忙抬头,但见一黑一绿两道劲风凌空直逼而下,双手剑慌乱去挡,岂料绿色的刀光和黑色的刀鞘竟同时使出了六招,左手三招,右手三招,招式完全不同,劈头盖脸砸了过来,车松堪堪挡住了两招,剩下的四招刷刷扫到过眉骨,顿时两眼冒金星,一个踉跄跌坐在地,骇然变色。
这招他认识,几年前,鹤仙派十大高手皆是败在此招之下——是乾州姜氏金羽卫姜尘的秘技双龙出海,好死不死正是鹤仙派双手剑的克星。
林随安为何会这招?!
“黄门主,后面!”西门阳大叫。
黄田一招击空,还未回神,一转头,就见车松被一团黑色的旋风卷翻在地,西门阳这一喊,更懵了,条件反射回头,一柄黑色的刀鞘已到了眼前,烈风逼得他倒退三大步,吧唧,也坐在了地上,摔得屁股生疼。
林随安旋身站定,千净回鞘,衣袂飘飘落下,长眉凤目在夕阳的霞光中熠熠生光。
满场死寂,段九家众人全看傻了眼,林随安这几招实在是太快了,谁都没看清,当真是应了那句话,弹指间门敌人灰飞烟灭。
乌淳、西门阳和冯乔面色惨白,汗流浃背,心中哀嚎:救命啊,这个小娘子竟然又变厉害了,就算他们真用小聪明赢了这场赌局又如何,江湖本就是弱肉强食,到时候万一林随安翻脸不认人,将他们一锅全端了,谁能逃得掉?
林随安摆着帅气的造型,内心却是泪流满面。
完蛋了,条件反射一时不慎竟然赢了两个人,这可不太妙啊。
赶紧想个办法补救一下。
“嗯咳!”林随安清了清嗓子,“车门主和黄门主稍安勿躁,比试尚未开始,不必急于一时。”
此言一出,众人更傻了。
乌淳、西门阳、冯乔:啥意思?这一场不算?
车松、黄田:意思是他们这顿揍白挨了?
段九家一众:从古至今只见过不肯认输的,从未见过耍赖不肯认赢的。
林随安笑得很尴尬,“江湖人,义字当先,切磋武艺当点到即止,尤其是几位门主都有伤在身,林某若是趁人之危赢了,那也是胜之不武。所以林某以为,当选个更为公平的方式比试。”
乌淳怔了一下,飞速看了眼黄脸小郎君,小郎君垂着脑袋,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
乌淳暗暗叹了口气,和其余四人对了个眼神,“那依林娘子所见,如何比试?”
“这个嘛——”林随安砸吧砸吧嘴巴,看向了花一棠。
赶紧的!想办法!
花一棠站起身,啪一声展开扇子,灿然一笑,“今日六大高手齐聚段九家以武会友,乃是风雅之事,自该用风雅的方法,不如就来一场——呃,那个——”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脂粉香中论武道,青山不改江湖情!”
众人:“……”
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儿?!
林随安强忍着揍人的冲动,干笑道,“怎么说?”
你小子最提点建设性的意见,否则回家定让你好看!
花一棠小扇子摇得更欢了,“首先,请段娘子为场上的六位高手准备几样东西。”
段红凝疑惑:“准备什么?”
“第一,六种颜色的蜜粉和六个铜钱大小的粉扑,将不同颜色的蜜粉分别灌入粉扑中,段九家应该不少吧?”
段红凝:“有倒是有——”
“第二,准备与每个人武器相同长度的木棍,再将粉扑绑在木棍上,一定要绑结实。”
段红凝很是不解,但还是依言令人去准备,一番准备下来,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待东西备好送上来,天已经黑了。妓人们带在大堂里燃上了灯烛,堂外的露天高台四周虽然也点挑起了高高的灯笼,但能见度明显比天亮时低了许多。
林随安的二尺木棍绑着黑色粉扑,乌淳五尺木棍绑了红色,车松一双木棍绑的白色,西门阳三尺棍是蓝色粉扑,冯乔绿色,绑在双脚脚尖,黄田黄色,套在拳头上。
“如此,诸位皆可放手一战,待对战结束后,算一下各自身上蜜粉印记的数量,自然知道谁胜谁负。如此,又能点到即止,又不伤和气。”花一棠笑道,“就定一炷香的功夫如何?”
五位门主盯着手上的粉扑,心里纷纷打起了小九九。
这花四郎当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林随安纵然武功盖世,但归根结底,决定性的优势只有两项,力量大,速度快,原本她可以凭借压倒性的力量逐个击破,迅速获胜,可现在却要收着力气以粉扑对战,堪比自断一臂,而且还限制了时间门,也就是说,不必考虑林随安恐怖的体力和耐力。
再说速度,林随安的速度再快,也敌不过他们五人人多势众,到时一拥而上,几人防守,几人进攻,打败林随安虽无可能,但在她身上多拍几个粉印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仅这几人这样想,大家都发现了,此种战斗方式对林随安是大大不利,纷纷对花一棠投去了鄙视的目光:这是什么馊主意。
刘青曦最是担忧,“如此有胜算吗?”
花一棠笑眯眯,“重要的不是林随安的胜负,而是赌局的输赢。”
乌淳等人一听,更明白了。
花一棠定是赌林随安“负”,所以才千方百计给自己人挖坑,让林随安务必输给他们。
段红凝容色渐冷,“江湖人最重脸面,这一场若是林娘子输了,传到江湖上,以后她该如何立足?为了你一场赌局的输赢,就赌上林娘子的名声,值得吗?”
花一棠有些诧异,“段娘子何出此言?你不是看到我写的结果了吗?”
段红凝咬了咬牙,“我只是觉得花家四郎此举,太过自私!”
花一棠眸光停在段红凝的脸上片刻,眯眼,“段娘子,你是不是将花某看错成其他人了?”
段红凝别开了眼睛。
花一棠目光重新投到林随安身上,高台中央的小女娘拍了拍木棍上的粉扑,飞出一股黑烟,做了个“喔嚯”的口型,很是跃跃欲试。
花一棠嘴角微微勾起,目光愈发坚定,提高声音,“啊呀,段九娘说的也不错,江湖人最重名声脸面,若是此战哪个人能胜得千净之主一招半式,传到江湖上,定是脸上飞光,大大的荣耀啊!”
这句话的语气五分遗憾,五分矫揉造作,听在乌淳等五人的耳朵里,又变了味儿。
没错!这一战大约是自己唯一一次能战胜传说中以一敌百千净之主的机会!
胜了,便能扬名天下,风光无限!
就算今日输了赌局,有了这等名声,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此时此刻,每个人的心中只剩一个念想:我要赢了林随安!
线香点燃,铜锣敲响,战斗开始。
果然不出众人所料,锣声刚起,五名掌门齐齐朝着林随安杀了过去,速度和气势比刚刚还猛了三分,林随安足踏迅风振秋叶的风骚走位,速度提升到了极致,勉勉强强绽出两重半的残影,敲一棍换个地方,粉扑上的黑粉噼里啪啦拍得蒸腾四起,五掌门也不甘示弱,个个拿出平生所学,围追堵截,寸寸紧逼。
乌淳的五尺长棍攻击范围最大,舞起来呼呼作响,嗡一股红烟去了左边,嗡又一股去了右边,嗡嗡嗡抡成了红色的风轮,林随安一看形势不妙,一个铲地赖皮打滚,逃出攻击范围,乌淳紧追不舍,正打得欢,一道蓝色的烟缠住了他的武器,正是西门阳的缠丝剑,霎时,力道被卸去了两成,林随安趁机溜了。
西门阳擅用的右手被林随安挑断了手筋,只能用左手作战,缠丝剑的功力只剩了三成,本就不占优势,此时愈发着急,贴着林随安的身形近身作战,岂料贴得太紧,误入乌淳的攻击范围,被怼了好几个红印子,气不过,一招缠丝剑甩到了乌淳的长棍上。
冯乔最鸡贼,专挑乌淳攻击间门隙出手,连环弹腿名不虚传,踢起来又高又快,连踢七脚,三踢到了林随安的背上,第四脚踢空了,林随安化作一股残影跑了,好死不死,恰好车松也盯上了这个残影,一个错身攻上来,冯乔剩下三脚全踢在了车松的脸上。
车松速度是最慢的,一下都没打到林随安,正恼着呢,被冯乔连踹三脚,不由大怒,反手就是一棍子,冯乔滋溜一钻,躲开了,紧追其后的西门阳被打了个正着,脖子上多了个白印子。
林随安趁乱逃出战局,回头一看,好家伙,这几个人自顾自打得还挺热闹——也不知道是脂粉遮挡了视线导致的误伤,还是原本就看对方不顺眼——顿时大喜,一个甩尾又冲了进去,打算浑水摸鱼,岂料就在此时,一道厉风破空而来,杀意直奔后脑勺,林随安大惊,沉腰躬身,木棍缠头一荡,叮一声,一柄黑色的袖箭插在了木棍上,震得粉扑起了股黑烟。
是暗器!侧目一瞧,是黄田,原来这家伙真正的兵器是暗器。
下一刻,十余只袖箭暴雨般射|了过来,林随安足尖狂点,学着云中月的步法一溜烟冲进了乌淳等人中间门,无奈自己是个半吊子,根本赶不上云中月的诡异身法,无法从暗器中全身而退,只能拉着其余四名掌门做挡箭牌,左边拽一把西门阳,右边踹出冯乔,后边拖着车松跑两步,贴地擦过乌淳,顺便使个绊子,噼里啪啦在他们身上贴黑印子。
黄田大约是杀红眼了,暗器乱射一起,颇有“不成功便成仁”的气势,简直是无差别攻击,其余四人满头满脸都是蜜粉,被殃及池鱼,看不清到底谁打谁,再加上天黑视线不明,愈发疑窦丛生,互相怀疑起来。
“乌淳,是不是你!”
“西门阳,你不要太过分!”
“冯乔,我闻到你脚臭味儿了!”
“车松你是不是老花眼,往哪儿打?!”
“黄田你丫的王八蛋,我知道是你!”
“今天只有我能打赢林随安!”
“滚!我才是赢家!”
“让开,让开,让我来!”
霎时间门,整个高台吼声四起,脂粉弥漫,两岸猿声啼不住,万紫千红总是春。
台下围观众人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这帮人五人六的掌门人,竟打得如此没有格调。
花一棠扇子遮着嘴,笑出了声。
“当——”铜锣敲响,一炷香的时间门到了。
林随安倏然腾空而起,破烟而出,远远落在了高台的边缘。
烟尘中的人影停了下来,五人身形渐渐清晰,脸上身上五颜六色,表情狰狞,气喘吁吁,怒气冲冲互相瞪着。
花一棠站起身,“来,数印子吧。”
五名女娘提着灯笼登上高台,瞅着五位掌门的狼狈模样,实在无处下手,他们身上又是红又是绿,粉扑印子都糊在了一起,根本分不出来。
“他们是与林娘子对战,只需要数他们身上黑色粉扑印子就行了。”刘青曦提醒。
女娘们松了口气,专心数了起来。
“冯门主,黑色粉扑印一共三处,左肩一处,右肩一处,后背心一处。”
“乌门主,黑色粉扑印一共三处,左肩一处,右肩一处,后背心一处。”
“黄门主,黑色粉扑印一共三处,左肩一处,右肩一处,后背心一处。”
“车门主,黑色粉扑印一共三处,左肩一处,右肩一处,后背心一处。”
“西门门主,黑色粉扑印一共三处,左肩一处,右肩一处,后背心一处。”
此起彼伏的报数声响起,又落下。
几十号人的场子落针可闻。
五位掌门身上所中黑色粉扑的数量和位置全都一模一样。
五人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齐齐看向林随安。
林随安身上花花绿绿的,唯有一张脸干干净净,段红凝亲自为林随安计数,数了三次,确定无误,表情也是有些不可思议。
“林娘子身上的粉扑数量,红色三个,白色三个,绿色三个,黄色三个,蓝色三个。”
五个掌门的表情裂了,这些粉印子的数量和位置表明了一件事,林随安能够随心所欲控分!如此混战之下,她居然能精准控分!这、这这这还是人吗?!
段红凝定定看了林随安一眼,“此战,平局!”
两名小厮上前,揭开赌局骰盅的封条,分别取出了两方事先写下的盲猜结果。
乌淳一派的纸条上,写着“林胜”。
花一棠的纸条上只有一个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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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花一棠:【啊呀,段九娘说的也不错,江湖人最重名声脸面,若是此战哪个人能胜得千净之主一招半式,传到江湖上,定是脸上飞光,大大的荣耀啊!】
林随安:啧啧啧,花一棠这招挑拨离间门太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