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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每次看方刻验尸,林随安都要进行强大的心理建设,这一次也不例外。

入敛尸堂之前,她曾设想过各种可能的场景,比如剖|尸、挖脑、挤胃液、剪肠子如此等等,可万万没料到,方刻这一次最先做竟是检查他们发现的那具女尸的私|密之处。

花一棠和凌芝颜大惊失色,慌忙转身,后脑勺对着停尸台。

身为女性的林随安也不忍再看,移开了目光。

凌芝颜冒汗:“方仵作,若要检验妇人下身,应由经验丰富的坐婆(接生婆)代为检验——”

“人都死了,还分什么男女。”方刻声音平静地犹如一口枯井,“坐婆接的都是活人,面对死人能验出个屁。”

“……这合规矩吗?”

“仵作的规矩只有一个,那就是将留在尸体上的所有线索都找出来。”方刻道,“而且,就年轻女子的死因来说,最多的情况便是奸|杀。”

三人都不说话了。

敛尸堂内静了下来,只能听到方刻检尸工具碰撞的声音。所有的工具都是方刻自己制作的,皆为铁器:一部分像木匠的工具,剪刀、锯子、镊子、钳子、凿子,每种都有大中小号三种型号,一部分像是从屠夫手里抢来的,砍刀、切肉刀、匕首、小刀片、斧头、刺血刀等等,还有的则像来自于绣娘,都是长短不一、粗细不同的针线,除此之外,写镇魂符的黄纸、朱砂、毛笔、碳笔、墨袋……以及永远不知道装着什么恐怖内容的瓷瓶和瓷罐。

林随安眼角余光瞥见方刻收起一部分细小工具,又开始逐寸检查女尸全身的皮肤。

之前林随安就觉得女尸的肤色很奇怪,此时再看,愈发奇异。尸体全身皮肤呈淡粉色,背部和臀|部两侧,出现了红色的斑块,猛一看去仿佛布满了桃花瓣,腰部有一圈白色痕迹,腿弯和小腿肚处也有。

方刻又仔细检查了女尸的头部,十指交叉几乎摸过每一寸头皮,林随安趁方刻翻开尸体眼皮的时候,又看了一次,果然,金手指没有启动。

尸表检查完毕,方刻抽出木箱里的剖尸刀,看了林随安一眼。

林随安立即退后数步,和凌芝颜和花一棠同一姿势面墙。

身后传来微弱的“滋啦”声,应该是方刻的刀割开了皮肉,接着便是锯子锯骨头的声音,林随安头发根都竖了起来,整座敛尸堂内充斥着难闻的腐烂气味,花一棠在林随安手里塞了块帕子,一人同时用帕子捂住口鼻,脸色发白的凌芝颜看过来,花一棠耸肩,表示只备了两块帕子,没他的份儿。

又过了良久,停尸台上响起瓷瓶碰撞声,大约是方刻在采集胃液或者血液样本,之后,便安静了下来,像是已经结束了。

林随安和花一棠不约而同回头,一看,全身打了个激灵,又飞速将脑袋转了回来。

方刻正在一针一线缝合剖尸的伤口,表情认真得仿若在绣一副传世名作。半晌,终于结束了检尸流程,提笔开始书写检尸格目。

少女的尸体躺在冰凉的停尸台上,闭着双眼,神色平静,就如睡着了一般,身上盖着洁白罩尸布,这是方刻刚刚为她换上的,之前的沾满了鲜红色的血污。方刻甚至还替她梳理了头发,女子的头发乌黑茂密,显然是精心养护过的。

“死者为女性,年龄十七岁左右,全身无外伤,骨骼无断裂,内脏无破裂。”方刻的声音仿佛佛堂里的木鱼,有令人心境沉静的力量,“估计死亡时间门在五天以上。”

花一棠用扇子抵着下巴:“但若真死了这么久,尸身定有腐烂的征兆,可是这具尸身完全没有啊?。”

凌芝颜:“凌某之前曾听仵作说过,人死后超过六个时辰,尸体便会僵硬,可这具尸体肌肉尚软——”

方刻撩起眼皮看了凌芝颜一眼:“凌司直,那位仵作还是辞了吧。”

“诶?”

“浪费钱。”

“……”

“我好像有印象,”林随安极力回忆自己寥寥无几的法医知识,“尸体会先变硬,然后又变软——”

方刻继续翻白眼:“那叫尸僵规遵三六。”

林随安:“……”

啥三六?她只知道三六十八?

“人死后,尸僵六个时辰后出现,持续六个时辰,后续的六个时辰便会消退,尸体肌肉变得瘫软松弛,三六之规只在死后最初的十八个时辰之内有用。且尸僵会因为尸体所处环境变化而有所差异,尤其是这具尸体,在水中泡了许久,很难根据尸僵判断死亡时间门。”方刻硬邦邦的声音好似榔头砸过来,“这些废话我不想再说第一遍!”

花一棠嘚瑟:“瞧瞧,还得是咱们方大夫出手!比什么寺什么衙那些吃白饭的仵作强多了。”

凌芝颜摸鼻子:“那方仵作是如何判断她死了五天以上的?”

“因为尸体是漂浮在水面上的。”方刻道,“人无论是溺死在水中,还是死后被抛入水中,尸体刚开始定是下沉,随着时间门推移,尸体因腐化生出腐气,渐渐充斥于尸体腹部、胸腔等处,就如同一个充气的皮球,尸体才会渐渐上浮至水面。但这也是最怪异之处,根据此季东都水系的温度,尸体从入水到浮起,起码需要一十天以上,若尸体在水中泡了这么久,尸体早已肿胀变形,皮肤、指甲剥离,难以辨认。”

林随安:“也就是说,虽然这具尸体外表完好,但内脏早就烂了,所以入水不久便能浮起来?”

“一般而言,尸体胃肠会最先腐化,其后是肝、肺、脑,这具尸体腐化已经蔓延至肺部。所以尸体很有可能是先在温热的环境中腐烂了一段时间门后,才被投入水中。至于尸体表面——”方刻看了一眼林随安,“应该就如林娘子所言,被特殊处理过。”

林随安愕然:莫非这个时代还有防腐处理这么高大上的技术?

花一棠用扇子敲着下巴:“死因是什么?”

方刻:“碳气中毒。”

林随安瞪大了眼睛:一氧化碳中毒?

“中碳毒者,死后肌肤呈淡粉,尸血鲜红,尸斑桃红。容色平静,犹如沉睡。”方刻道,“可谓是最美丽的死法。”

花一棠:“换句话说,凶手先以碳气杀人,再用某种手法处理尸体,保持尸身外表不腐,停尸数日后,又将尸体打扮得漂漂亮亮抛入水中。啖狗屎,这凶手是有病吗?!”

方刻看了三人一眼,继续道:“尸体背部和臀部外侧分布着桃红色的尸斑痕,肚脐双侧三寸皮肤、腿弯、小腿处皮肤呈白色,阴|门|内有男子|精|ye,但无血无伤。”

三人:“!!”

“尸斑位置说明死后三到四个时辰,尸体一直平躺,并未特别改变过姿势,而腰间门、腿弯和小腿处的白痕,说明尸体的这些位置曾被什么物体压勒过,阴|门内无血无伤,说明死者受侵害之时并无任何挣扎。综上所述,”方刻顿了一下,用手比划了一下,“有人在死者死后,对尸身行禽|兽之事。”

三人骇然变色。

突然,屋外传来扑通一声巨响,好像一只熊砸到了地上,紧接着,又是一串哀嚎。

凌芝颜夺门而出:“什么人,鬼鬼祟祟的,竟敢来大理寺撒野——陈公?张少卿?!”

林随安和花一棠探出脑袋,看着敛尸堂外的灌木丛里四仰八叉躺着两个人,被一副木梯压得嗷嗷叫唤,一个是张淮,还有一个——

花一棠咋舌,“啊呀,大理寺卿陈宴凡果然如传说中一般,是个秃子。”

林随安侧目:“……”

按这家伙的标准,现代人起码有三分之一都是秃子。

“陈公和张少卿为何在此处?为何这般模样?”凌芝颜一头雾水去扶,“莫非有歹人袭击大理寺?”

陈宴凡和张淮胡乱拍着身上的灰土树叶,一个望天,一个瞅地,满嘴打哈哈,就是不敢看凌芝颜的脸。凌芝颜虽然耿直,但并不笨,此时见到一人这般表情,心里便明白了三分,哭笑不得叹了口气。气氛迷之尴尬。

林随安觉得这简直是千载良机,胳膊肘撞了一下花一棠,示意立刻回敛尸堂。花一棠拗不过,只能无奈跟上。

方刻已经开始验第一具尸体,正是十一月初一在伊水渠发现的另一具女尸,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日,但表面竟然和昨日发现的尸体并无一致。

第一次检这具尸体,方刻自然是从尸表验起,林随安近距离观摩了几次,对验尸流程熟记于心,挑了个合适地位置,专等着方刻验眼球。袖子被人拽了两下,不用回头,林随安也知道是花一棠,立即比了个大拇指示意他不必担心。

就在此时,方刻扒开了女尸的眼皮。

林随安一个激灵,眼前划过熟悉的白光之后,竟然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她听到了风的声音,闻到了糖的味道,还有马蹄声、熙熙攘攘的人流声、孩子的笑声、咕嘟咕嘟的煮水声、旗幡舞动的呼呼声,远方传来嘹亮的号子,“喂啰诶——哦——啰——”

【林随安!】

明亮的嗓音幻化成一团光,倏地照亮了黑暗,林随安看到了花一棠的脸,他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一瞬不离地盯着她,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她整个拳头。原来她在不知不觉间门攥紧了手指,指甲割得掌心有些疼。

“完了,”林随安吸凉气,“啥都没看到。”

花一棠瞪大了眼睛。

“只有声音,没有画面。”

花一棠皱眉,猝然看向方刻。

方刻合上尸体的眼皮,叹气,“这名死者,是个盲人。”

林随安:“……”

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