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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吧……但是吧……”靳若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也太夸张了吧。”

林随安:“哇哦。”

刚至酉正,华灯初上,他们站在红妆坊一所大宅前,这是一处六进六出的特大号四合院套宅,门上挂着“梅五家”的小木牌,院内结构完全左右对称,雅致回廊环绕贯穿整座宅院,从门口向内望去,但见那堂楼敞明,账幔垂飘,池水涟漪,花卉芬芳,夜雾袅袅,宛若仙境。

“梅五是红妆坊最有名的头牌名妓,”靳若见林随安似乎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忙为她科普,“这里就是红妆坊鼎鼎有名的销金窟。”

“四郎,一切都按您的吩咐准备好了,”一名身着石榴裙的女子款款向花一棠施礼道。

花一棠微微笑道:“此次麻烦你了。”

女子:“四郎这就见外了,这几日还多亏四郎送钱送药送医,娘子们才能安心养伤。借个场地,不过是小事。”

花一棠点了点头:“帖子都送出去了?”

女子笑道,“算算时辰,大家都该到了呢。”

话音未落,就听坊门方向传来马蹄马嘶声,十余辆华贵的马车依次行来,排着队停靠在宅院前的大片空地上。

“四郎,我们来了!”第一个来打招呼的是裴诗均,身后随着二十多名白衣男子,皆是年约弱冠,几乎都是之前在芙蓉楼见到的熟面孔,见到花一棠,皆是喜笑颜开,纷纷上前施礼,颇为热络。

“他不会是把整个扬都有名有姓的纨绔都叫来了吧?”靳若愕然。

林随安:“冯氏那一派的好像都不在。”

“那是自然。现在外面都传开了,扬都出了个杀人狂,专杀纨绔,死状一个比一个惨,连冯愉义都被抓走了,府衙疯了似的满城寻人,现在凡是跟纨绔沾点边的富家子弟个个都吓破了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怕自己成了下一个。”靳若翻白眼,“姓花的居然把这些纨绔都聚集到红妆坊来,这不是明摆着——”说到这,靳若回过味儿来了,“他是故意的。”

林随安:“虽然东晁说下一个要杀的是花一棠,但也不排除他是声东击西,东晁功夫不弱,这些纨绔们落单反而危险,将他们集中一处保护起来更稳妥。”

靳若:“你是说,花一棠也许只是个幌子,所有的纨绔都有可能是东晁的下一个目标?”

林随安点头:“如今我们在明,凶徒在暗,与其龟缩在家中惴惴不安,不如放手一搏,引那凶徒出手一举擒获,永绝后患。”

“也是,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靳若想了想,又道,“不对啊,冯氏那一派的肯定不会来啊。万一东晁去杀他们,那——”

“所以花四郎才做了这么大场子。”凌芝颜率明庶和明风匆匆而至,明庶和明风大张着嘴,从嗓子眼里都能看到小舌头,凌芝颜望着坊门外的车水马龙,道,“他估计是要赌一把,一边是胆小如鼠闭门不出的纨绔,一边是狂妄自大夜宴笙歌的纨绔,那一边更能激起东晁的杀心。”

这还用问吗?林随安心道,就东晁那般的疯子,肯定会选花一棠这边。

靳若不觉放低声音,“他这是把他这一派的纨绔都当成了诱饵,简直像为了——”靳若露出牙疼的表情,“保护冯氏那边?”

凌芝颜摸了摸鼻子:“我可没这么说。”

林随安失笑,她敢打赌,花一棠死都不会承认。

“若东晁真来了,这边的人岂不是很危险?”靳若又问。

林随安:“凌司直去府衙借人,结果如何?”

凌芝颜有些无奈,“周太守拒不帮忙,只有我们三个。”

果然不出所料。林随安心道,周长平这是明摆着要坑死花一棠和凌芝颜。

明风立即表决心:“那帮酒囊饭袋,不来也罢,我二人以一当十不在话下。”

明庶:“何况还有林娘子在,以一当百也不是问题。”

林随安:“……”

她可不敢托大。刚刚她四处查探过了,宅院内外都藏了不少人,皆是精壮汉子,显然是花氏的人。

“只是,花家四郎这般做,这些纨绔若得知实情,岂不是会怪他?”凌芝颜有些担忧。

“凌司直,这你就不用操心了。”靳若用眼神示意,“他们应该都知道。”

凌芝颜诧异,竖耳细听,纨绔们断断续续的声音传了过来。

“四郎,你不必多说,我们都明白此事危险。”

“那凶徒实在可恶,严鹤、蒋宏文之流先不说,陈竹一介书生,就这么枉死了,着实令人不忿!”

“纨绔又如何?纨绔也是堂堂七尺男儿,我们和冯氏那帮胆小鬼可不一样,那凶徒若敢来,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他不成,到时一拥而上,擒住凶徒,我呸死他!”

“没错!今日冯氏龟缩不前,待我等擒凶立功,看他们还有何脸面和我们争地盘?!”

“我们今日就是要告诉他们,这纨绔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他们算个屁纨绔!”

“那凶徒着实可笑,今日说纨绔是万恶之首便是了?那明日若说杀猪的、卖羊的、读书的也是万恶之首又如何?是善是恶岂能让他一人说了算?”

花一棠笑得犹如初春日光下,枝头开满了花,抱拳道,“诸位所言甚是!”

凌芝颜容色触动,沉默片刻,“之前听闻扬都纨绔种种,花氏四郎种种,心存偏见,如今看来,确是我狭隘了。”

靳若口气酸溜溜的,“这话若是让花一棠听到,他肯定得意得不得了。”

不止,尾巴肯定都能翘到天上去。林随安想。

五十多名纨绔陆陆续续抵达,以花一棠为首,勾肩搭背进了梅五宅院,林随安等人跟上,一路穿过繁花水雾,抵达大堂。

虽然称为大堂,但实际上是个四面镂空的宽敞大亭,梁下挂着层层叠叠的帷幔,大红大绿的配色颇为喜庆,四周搭了凉台,身着华服的乐师整齐列坐其上,堂内早已开席摆宴,桌上排满了琳琅满目的菜品酒水,负责宴席正是木夏,引林随安等人分别入座,林随安坐在花一棠左侧,凌芝颜在右侧,靳若、明庶、明风大喜,敞开肚子先吃了再说。

林随安注意到,门口招呼花一棠的女子引人入席后,便迅速退下,席间也未见任何妓人,她又扫了一眼堂外的乐人,都是青年男子,虽然穿着乐人的衣衫,但皮肤黝黑,指节粗大,还有熟人,穆忠捧着琵琶,瓦尔抱着皮鼓,阿隆摆弄着箜篌。

木夏提声:“奏乐,开席!”

乐声轰然响起,凌芝颜“噗”喷出一口茶,靳若、明庶和明风差点被噎死。

林随安暗自庆幸,幸亏她机警,没吃东西没喝水。

这些乐师显然都是穆氏商队的伙计,根本没几个擅长乐器的,全部都在“滥竽充数”,不,或者说,都是“滥竽”,奏出来的音乐那叫一个不着四六,不靠七八,如乌鸦呱呱,似犬吠嗷嗷,总之没一个音在调上。

神奇的是,这帮纨绔对如此离谱的音乐竟然听得如痴如醉,裴诗均还跟着哼唱起来,众人推杯换盏,吟诗句行酒令样样不耽误,气氛搞得很是热烈。

花一棠端起酒杯笑道,“这般充耳不闻的本事,可是常年的功夫,羡慕不来的。”

众人:“……”

林随安:服了。

凌芝颜随便吃了两口,从袖中掏出一卷轴书放在案上,“这是根据十酷刑的线索,筛选出的凶案卷宗,祖安县三年前的案子,死者被挖心挖眼,死状极为惨烈。。”

花一棠打开看了一眼,“这宗我都看过,凶徒名为西祖,是个小买卖人,半夜入宅杀人,当场被擒获,人证物证俱全,已于三年前判绞刑。”

“你看这里,”凌芝颜指着卷宗道,“西祖身形矮瘦,但有一名目击证人坚持说,凶徒是个彪形大汉。祁元笙在封档的海捕文书发现一对兄弟,哥哥叫郑东,弟弟叫郑西,常年在祖安县和徐朝县的必经之路上杀人越货,手法也是挖心挖眼,杀的都是商贾乡绅,美其名曰劫富济贫。哥哥郑东和东晁的形貌十分相似。只是五年前,这对兄弟突然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郑西,祖安县,西祖。徐朝县,郑东,东晁——”林随安道,“只怕不是巧合。”

凌芝颜:“西祖杀的那人,是一名声名狼藉的纨绔,据西祖的供词说,他是见此人强抢良家女,前去救人,见纨绔欲行不轨,一时激愤杀了人。而那名女子,在得知西祖被判绞刑之后,投缳自尽了。”

林随安:“那女子与西祖是何关系?”

凌芝颜摇头,“不得而知。”

花一棠沉默片刻,“凌六郎,你到底想说什么?”

凌芝颜:“我是怀疑,东晁杀人的真正原因,只是因为纨绔的身份,还是别的什么。”

林随安挑眉,凌芝颜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你们这帮臭小子若是干过什么类似强抢良家女的坏事,速速从实招来!

花一棠慢悠悠摇着扇子,笑了。

靳若表情嫌弃:“凌司直,你真太看得起他们了,他们这两帮纨绔就知道抢地盘、骂仗、打架,三日一小打,五日一大打,隔三差五撂翻几个,轮流回家养伤,去医馆比来红妆坊都勤,哪有精力干别的?”

林随安想起之前花一棠写的那近千份“黑账”,还真是,他们光打架都忙不过来了。

凌芝颜思索片刻,“花四郎写的只有这三年的记录,那么三年前呢?”

花一棠脸黑了,拒绝回答。

“三年前,四郎还是个好孩子,日日在家刻苦读书呢!”裴诗均举杯,大笑道。

众纨绔哄笑一片。

凌芝颜愕然,林随安很感兴趣,“你是受了什么刺激,才做了纨绔?”

花一棠干咳一声,摇起了小扇子,“我这般容貌和家世,若不做扬都第一纨绔,岂不是暴殄天物?”

凌芝颜扶额,靳若做了个呕的表情。

林随安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脑洞。

难道,花一棠当纨绔,是别有所图?

酒宴延续了大半夜,吃喝玩乐好几个时辰,纵使是资深纨绔们也有些扛不住了,纷纷醉倒大睡,穆忠等人率领的乐师们还在尽心心力奏乐,经过整夜磨合,居然能听出几分曲调了。

花一棠靠在凭几上,半眯着眼,一手托腮,一手握扇轻叩膝盖,一下接一下,越来越慢,随着他的节奏,木夏示意穆忠等人停止奏乐,纷纷退下。

凌芝颜、明庶和明风的神色愈发凝重,靳若站起身活动手脚。

子时将至,风凉如水。

寂静的月光平铺地面,砂石地上每颗石子都被映出了萧瑟之意。

林随安握紧了千净,她听到了脚步声,一步一步,不慌不忙,由远及近。

凌芝颜豁然起身,明庶、明风长刀出鞘。

长长的倒影从门外投射进来,影子的另一端连着一双黑布靴,靴帮沾满了泥泞,大约是走了很远的路。

来人一身黑衣,头上依旧戴着黑色的鬼面具,身形高魁,手握横刀,凛冽刀光寒意逼人。

“还以为他会偷袭,没想到居然明目张胆走进来了。”靳若冷笑道。

林随安笑不出来,他这般行动,只有一个原因,有恃无恐。

花一棠起身,衣袂飘飘走到大堂正前,啪一声打开扇子,这是一个信号,木夏和穆忠领着花氏众人手持利刃奔出,团团将东晁围在中央。

东晁摘下面具扔到一边,面具下的脸和之前王壕描述的有八成相似,长脸长眉,就连人中都比平常人长些,眉眼间隐有戾气,一看就是常年刀口舔血之人。

“有些胆色,总算没让我失望。”花一棠笑道。

“你将这些纨绔都聚在此处,是怕我对他们下手吗?”东晁也笑道,“花一棠,你小看我了,他们不过是些不入流的,不配我脏了刀。”

“你说谁不入流!”

随着裴诗均的喊声,刚刚还睡成一片的纨绔纷纷站起身,互相搀扶着站到了花一棠的身后,酒气熏天瞪着东晁。

东晁狂笑起来,笑声震得苍凉夜空阵阵回响。

“东晁,今日你插翅难逃!还不束手就擒?!”凌芝颜高喝。

东晁停了笑声,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你们这帮纨绔还真是有趣,比冯愉义好玩多了,”他掏出一个小木匣扔了过来,木匣掉到花一棠脚边,啪一声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是一只血淋淋的人手,还有一个玉佩。

纨绔们哗然后退,有几个吓得坐到了地上。

“是冯愉义的玉佩!”

“难道那是冯愉义的手?!”

花一棠脚下一晃,林随安眼疾手快一掌撑住了他的后背,不得不说扬都第一纨绔的表情管理着实令人惊叹,吓得牙帮子都打颤了,居然还保持着完美的嘲讽笑容。

“想用冯愉义要挟我?你莫不是脑袋被驴踢了?扬都谁人不知,我花一棠和冯愉义势同水火,巴不得他早点死呢!”

“没错,整个扬都都知道。”东晁松了松肩膀,“花四郎,我也要提醒你,冯愉义有两只手。”

林随安眉头一皱,心道不对。

突然,就见宅院门外灯火灼灼,杀声四起,一群凶神恶煞的男子手持火把杀了进来,为首的竟然是冯松、严言、白凡等人。

就在此时,东晁豁然跪地,朝着花一棠抱拳高呼,“属下幸不辱命,已灭严、白、蒋、冯四家血脉,如今他们已是苟延残喘,花氏剿灭冯氏一族及其爪牙,称霸扬都,就在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