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下了楼，出了小区，在凉水河畔慢慢踱步。
他自然没有许杰的幻觉与对电影收入多少的忧虑，但王建知道自己内心前所未有的不快。
他想也许是因为近期的劳累，但再深入些后很容易就能知道并不是这样。
面对电影，他竟然第一次感到厌倦！
“果然啊，在一旁嘴炮什么的最爽了，自己上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何况我还没真正帮上多少忙呢……”王建喃喃，想起了和许杰一行人前往拍摄的过程，心里微微有些对过去想当然的嘲弄。
作为一个影评人，王建一直都对自己的事业兴趣盎然。为此他和家里闹翻，让亲戚私下嘲笑，但始终没有对自己的方向有所质疑。
但今天，已经有相当成功的他却感到一阵空虚：他觉得这应该不是单纯的钱挣够了或者时间到了而感到的厌倦，而是对自己的动摇使得他渐渐对电影不再有以前的性质。
是啊，为了拍摄一个电影，电影公司要承担的风险，导演要面对的挑战，各公司间的竞争，过去的王建都是知之甚少。
但现在，他随着许杰导演去印度拍了一圈后，王建终于彻底意识到了电影行业究竟是一个多么复杂的产业。而且他终于真正意识到了那句话：电影首先得是一个合格的商品，才能是一个艺术品。
近些日子来，王建在不断的剪辑中也更为深刻地认识到了电影拍摄的不易，至少在除许杰之外的人看来确实如此，因此他很难说他不喜如今的迷茫，毕竟若是清醒也是一种痛苦，那他还是愿意承受。
找了个无人的角落，王建点燃了一支烟。丝丝白烟在风中迅速消散，如同他那不知何所止的忧愁。
“虽说都这么大了，早该有面对现实的觉悟，但是……唉。”他的内心不禁想道，“也只能这样了，反正现在我也算是把账号做出来了，以后谨慎运营，提升一下专业性，也就这样吧。”
将手头的烟蒂弹飞，王建静静地望着它落入河面的浅浅波光中。
……
不远处，一间老旧的公寓内。
“老孙，坐。”
王爱民对着独自前来的孙跃进说道，王唯心在一旁端上了茶水和瓜子：虽说有些特立独行，但基本的家教他还是有的，何况，他和这位孙老师可以说是相对关系好些的朋友。
除了两人外，室内的第三人也是许杰所认识的人：那是已经好久没有动静的张文豪。
不过考虑到他们的工作，此时三人坐在一起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
“最后一期的国庆档也已经定下来了，名单我相信各位也看过。”孙跃进抿了口茶水，悠哉悠哉道。
“是啊。”张文豪点头，有些如释重负，“终于可以歇下来了。”
听他们的口吻，这一次的会面似乎并不怎么正式，如同朋友聚到一起唠唠家常般。
几人又是沉默着各自喝着茶，只有王爱民打开了电视：新闻联播开始了。
“对了孙老头。”王爱民看着电视，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听说你打算退了？”
“对。”孙跃进也不隐瞒，也是直接道，“弄完这次国庆档，我就退休下来吧。人老了，也没啥能做的了，总占着茅坑不拉屎也不行。”
他又是转向两位：“我说两位年龄也挺大的了，何必如此辛苦？……尤其是近几年，各种非法渗透层出不穷，咋们旁边那家伙也像是歇斯底里了一样，没见过外务省经费能有如此充足的时候。”
他们都是知道内情的人，自然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张文豪只是看着电视，好半响才接话道：“危机危机，危中有机，此时我们国内的文化产业已经有了足够的资本积累，只要利用好，这混乱反而可以成为我们进一步发展的阶梯。”
听到这话，张文豪微微思索，也是附和道：“是啊，这种事情，只要有我们支持，想必三大公司愿意参与，何况这还很有可能成为改变他们的机会，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就和总书记说的一样，我们要做好资本羊群的牧羊犬。”
微微一顿，他又是继续道：“更别说，三大公司已经有很浓厚的合作意图了，比如这一次由他们牵线搭桥的中美人才交流计划，想必这一定是一个非常好的合作开始。”
此时的张文豪显然对三大公司有了比起去年更多的信心，也没有对他们露出不自然的神色。
见着两人的发言，孙跃进沉默不语，继续看着电视。
众人又是沉默了下来，室内充满了嗑瓜子的声音。王唯心在一旁看着几位长辈，也是一直没有开口，洗了洗手后坐在了一旁的木沙发上。
“唯心，你怎么看？”忽然，孙跃进开口道，询问起了室内唯一一个小辈。
见孙老问向了自己，他还是愣了愣，又稍稍犹豫，最后还是说道：“我不敢乱做判断，但我认为美方做出如此对我有利的活动肯定不会没有要价，不仅是三大公司，过去的那些导演肯定也不会如我们所想。”
听完这话，王爱民眉头微皱，但也是不着痕迹地下意识地轻点了点头。
三人对这话都没什么异议，在嗑下又一颗瓜子后，孙跃进开口了。
“这是肯定的，就像我听到的消息一样，就是最直接的股份，三大公司也会有所改变。王爱民啊，你确定这一切都如你所想吗？”
又是一小段沉默，王爱民缓缓开口：“没有什么绝对的事情，但是我心里有底。……现在的美国，对黄种人的仇视达到了一个峰值，听说近些天来在美国东芝总部还出了些事。就这个势头，我们这个体量绝不可能被对方忽视，反而很有可能会是下一个受绝对针对的对象，到时候的压力绝不会是现在的三大公司所能抵抗的，为了保住这么多年的努力，这步险棋有冒险的必要。”
他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眼神逐渐坚定，转向孙跃进道：“老伙计，对于这事你大可以信任我，你知道我的，我只喜欢赢。”
得到了如此坚定的发言，孙跃进再也没什么可以说的了。
张文豪微微叹气：“唉……可不能像以前一般无事一身轻了，一不小心，怕是到手的肥羊就要喂别人的狼嘴了。”
面对他的唉声叹气，王爱民面色不变：“还是先把你更近的事情做好了再说吧，毕竟通过这次交易，我们好不容易有了上桌吃饭的资本。”
随后的三人再没有说一句话，只有最后的告别。三人都是离开了这里，包括王爱民也是拿起外套就离开了。
王唯心清理着几人留下的瓜子壳，洗了洗杯子。
他的眼神若有所思：显然今天的谈话验证了他很多的想法，但对他而言这并不是令他高兴的事情。
“唉……为何人们这无所适从的胜负欲会如此无孔不入呢？”
他似乎永远也想不明白这事。
……
楼下，王爱民开着车送两人离开了，先是送张文豪，然后是送孙跃进。
此时的夜幕已经降临，车灯从静谧的小区穿过，照亮了光秃秃的树干。
王爱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对了，孙老头，那许导演是跟你要了个国庆档编剧的位置？”
“对。”
听到对方的确认，他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噢，这样啊……”。
见到对方的脸色，孙跃进微微笑了笑：“可别这样，人各有志。”
王爱民却不屑道：“哼，我看更像是胸无大志，可惜了这么一个导演，看来我看走眼了。”
“这可不一定。”孙跃进幽幽道，目光飘忽：他想起了林山的所说。
“对于天才而言，技术和经验什么的没有那么重要，就像北大的那位有名的姓韦的小天才，他可从没报过补习班。何况，我相信他们有各自更为重视的东西，哪怕他们自己不知道，下意识下他们也会自己寻找。”
见到他对许杰如此高的评价，两人眼神中都是浮现一抹惊讶，随后便沉默下来。
王爱民送完了两人，将车停在路边抽烟沉思。
在张文豪离开时，孙跃进也让对方在这次行动中照顾许杰和林山的公司。
如此重视，不禁令得王爱民放下了一些对小辈的轻视。
昏黄的路灯下，烟雾飘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