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程知节二人这么一搅合,李世民的心情差极了,也只是让房玄龄将早以拟好的犒赏旨意,便草草散了朝会。甚至连庆功宴,都指定太子带他主持。
回到承庆殿,本来是打算处置程知节和尉迟敬德。但见万宣道也被押在丹墀,便开口询问马宣良原由。听到他竟然敢叮嘱太子和宰相,当即是火冒三丈,便让马宣良把他先提进来。
“我说,程知节和尉迟敬德闹,有他们自己的理由,你跟着起什么哄啊!”
“朕告诉你,太上皇和万太妃都不在了,没人给你撑腰了。你这样跋扈,朕随时可以杀了你。”
一旁的房玄龄,虽然恼怒万宣道做的事,但他毕竟是上皇的小舅子,皇帝还欠着万太妃人情呢,他不能让陛下为了他的颜面,做出负恩之事,落人口实。
所以老房在一旁搭腔,为他求情,请陛下念在他年轻,处事难免操切,饶恕他的罪过,略施薄惩,小惩大诫,让他长个记性也就罢了。
可万宣道却没有领情,当即把房玄龄给怼了:“房乔,不用你在这装老好人!”
话间,扭头对皇帝拱手:“陛下,臣抗命是实,也没有与二将串联,臣递棒子就是故意。”
“要不是在皇宫,不可动刀兵,臣就直接抽刀砍他们了。”
什么?他还要杀了二将?
这下倒是把李世民干懵了,在他的眼中,万宣道一直是个资质平庸,又是胆小怕事的人。
不要说君前奏对,敢面对帝王的龙威说不,还明着说要杀人,杀朝廷的功臣!
今儿是怎么了?怎么如此反常,是谁吃错药了,还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指使?
只见万宣道青筋暴起,双拳砸地,咬牙切齿的说道:“他们绝了我姐姐的嗣,臣就要杀了他们。”
李世民甩了下袖子,不悦道:“灵龟在魏州封地好好的,去岁王妃上官氏还诞下一子,怎么说他二人绝了万太妃的嗣!”
吐蕃的使者,禄东赞还在长安没走,李世民是绝对不能承认,松州之战,大唐损失了一位皇子。这于国威大大的不利,在国家社稷、边境安宁方面,作为天子,他只能委屈自己的儿子。
可万宣道是怎么知道杜璟的身份?知情者,例如长乐、长孙无忌等都被他下过禁口令,他们不敢乱说啊!
“陛下莫要骗人!大军开拔前,右翊府中郎将-杜璟在南衙选兵,臣随扈太子,亲眼见过他用的槊法正是金虎十三式。”
“臣知道李家的规矩,更知道什么是金虎十三式。”
这,这就难怪了!
金虎十三式,乃太祖景皇帝-李虎所创之朔法。作为八柱国家族的李氏,以军功起家,功法自然是家族的核心机密。按照李氏皇族的家法,只有族长的嫡子可以习练。
到了李世民这一辈,太穆皇后所出的圣人、建成、元吉都会这套槊法,其他的庶子从来都是只闻其声,连见的资格都没有。
万宣道之所以认识,那得益于他的姐姐万太妃,她是李渊最早纳的妾室,虽然只是贵妃,但在武德朝时,已经是无冕的皇后。
万宣道的父母早亡,他也得恩旨养在宫中,成年后一直在御前当值。见过李渊父子四人在练功时用过金虎十三式。
而他之所以如此确定,杜璟就是李宽,就是因为多年前的一桩旧事。武德末,诸皇子皇孙开蒙,学文习武。
即太原郡王李承宗早薨后,安陆郡王-李承道成为东宫长子,按家法得高祖亲传金虎十三式。
小孩子之间,打闹、宣耀是常有的事,即便是皇族也不例外。李承道本就跋扈的性子,学了几式之后,便在兄弟们面前显摆。
还重点照顾了李承乾和李宽,不为别的,就因为他俩是秦王之子,秦王与东宫不合,小孩子听的多了,自然往心里去。
李宽没有李承道年长,个头和气力都没有他大,又兼体弱自然被手势的很惨,而且还与李承乾,被东宫的五位王子围了起来,好生的嘲笑了一番。
不甘心被羞辱的李宽,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装病从千秋殿回到了秦王府,偷偷观摩李世民练武。
也许他天赋异禀,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学了个大概,已经能发挥三分金虎十三式的两分威力了。
回宫的第一件时,就是找李承道报仇,当着所有的兄弟的面,用同样的招式,回敬了李承道一顿。
却不想恼羞成怒的李承道,丝毫不管他自己欺凌幼弟在前,竟然跑到李渊那里去告状,言李宽违反家法偷学了金虎十三式。
如此作为是有些不要脸,可从家法的角度上来说,他做的并没有错。嫡庶有别,长幼有序,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李家的家法只有家主的嫡子可以习练,到了李宽这一辈,也只有东宫的王子符合条件。甚至连李承乾这个秦王府世子都没资格,更别说李宽一个庶出的王子了。
李渊当然不会直接找孙子问罪,反而是传来了还是秦王的李世民。用此事旁敲侧击的告诉李世民,长幼秩序不可乱,不要又僭越之心,哪怕是在家传功法这种小事上。
李世民能说什么,只能叩头表示不敢,同时向李渊保证,一定亲自去东宫向太子致歉,并且好好修理李宽这个目无尊长的家伙。
李渊父子是在临湖殿说这话的,当时负责万宣道还是个小侍卫,就在殿门值守,听的是真真切切。
事后,万宣道还奉姐姐的命,带去了小殿下最喜欢的糕点和金疮药。后来,万宣道去陪小殿下玩时,就多次见过殿下耍“金虎十三式”。
皇帝要是不信,可以传琅琊候牛进达之子-牛震,他曾是楚王的侍读,他最清楚殿下会什么。
“陛下,臣记得您说过,三殿下恪,英果类我。他会金虎十三式吗?”
“如果杜璟不是楚王宽,那他是从哪儿学的?”
杜璟为侯君集前驱,走的太匆忙了,万宣道根本就没来得及相认。本来想着等大军班师,还去府上拜访一下,了结姐姐的临终之憾,却没不想竟成了永别。
这些天,万宣道每晚都梦到万太妃,姐姐在梦中质问他,为什么不与楚王相认,为什么没去觐见陛下留下楚王,以至于让他殁于战事,做了他乡之鬼,死无葬身之地。
一边砸着地,万宣道嚎啕大哭道:“陛下有十几个儿子,自然不在乎一个。可我姐姐的孙儿,就只有一个。”
“她临终之际,拉着臣的手,要臣把殿下找回来!可,可臣,呜呜......”
“殿下死的这般惨,尸首被遗在山野任由野兽啃食。臣却饱食终日,无能为力,这让臣将来倒了地下,有何颜面去见姐姐!”
房玄龄听到万宣道指责陛下不爱惜子嗣,又瞧着李世民眼圈红了,捏着龙椅扶手的手青筋暴起,便知道此事瞒不住了。
于是当即喝道:“万宣道,伱怎敢这般忤逆君父。还是都是父母身上掉下来的肉,陛下怎么能不在乎!”
“这些日子,陛下夜夜被恶梦惊醒,寝食难安,自责纵容了殿下的请战。”
“可你知道,吐蕃的使团还是长安!今天朝廷承认了殿下的身份,明天吐蕃军就会重燃士气,西南将再起战火。”
李世民叹了口气,抬手打断房玄龄,对万宣道沉声说:“你是个重情义、念旧的人,朕喜欢这样的人。”
“今日的事,就此作罢,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二郎的事,你心里清楚就好,就不要再生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