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黑影猛地站了起来。
在后头吭哧吭哧帮着拿行李的邱明理一个箭步蹿上前,声音发抖:“什么东西?”
“……是我,明理哥。”
邱明理只觉得今天一晚上实在是惊吓连连,心脏的承受力都到极限了,火气猛地飚了出来,把人大骂了一通后又讽刺道,“你几岁啊,你搞得这么一个村的人人仰马翻的,你心里很得意是吧?”
邱明星倒是没回一句嘴,一声不吭地挨训。
邱红拉了拉激动的邱明理,先拿着钥匙接着把堂屋的大门开了,开了灯,这才招呼邱明星进来说话。
邱明星避了避光,依旧把自己安置在一团黑里:“邱红姐,我不进去了,脚上太脏了。”
“明理,你把他拉进来。”邱红一边放行李一边吩咐道。
邱明理还在火气上,不认可道:“嫂子,我直接带他过去那边吧,外头还那么多人在找他呢!”
“你等会,你让我先问两句话的。”邱红阻止了邱明理,又把人安排去给挑水了,他们风尘仆仆地回来,怎么也得烧点水洗洗脸洗洗澡擦擦床铺那些,才好睡觉呢。
邱明理欲言又止,最后选择了听从,把邱红家里的水桶挑了起来,又揣上手电筒,临出门前跟邱红道:“嫂子,你跟正哥一起回来,我真开心!”
“嗯。”邱红笑着应了一句,先把俩孩子给安排到屋里了,走之前就知道还得再回来的,这会子把盖在家具上头落满灰的大布给小心掀开了就行,留下姐弟俩在屋里收拾自己的衣服和玩具,她这才扣上门出来,将邱明星一把拉进了堂屋。
邱明星局促不安地立着,双手背在后头。他是奔着逃命去的,所以脚上的鞋子是真不能看了,都是又厚又重的山丘上的黄泥,身上脸上也都是被树枝刮破的伤口,配上瘦骨嶙峋的身躯和了无生趣的绝望的一张脸,像个落魄到极致了的流浪乞丐。
邱红递了张脏兮兮落满灰的板凳过去。
邱明星一愣,没接。
“东西给我吧,是我家的刀吗?”邱红伸出另一只手,开门见山地问。
邱明星猛地抬起了头,泛着红肿的双眼看向了邱红。
“给我。”邱红再次坚定地要求道。
邱明星犹豫半晌,将手里握着的那把柴刀递了出去,他的右手手腕上已经有了一个可怖的伤口,丝丝缕缕的渗着血,布局像是一个千疮百孔的菜板。
邱红叹了口气,把刀拿过先塞到了桌子底下,万幸这把唯一放在外头的刀很钝,不至于一下割开邱明星的大动脉。
邱明星则把开始往地上滴血的手重新放在了自己的棉外套上,道歉道:“不好意思,弄脏你家地了。”
邱红:“……”
这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
“你怎么会……在我家?”邱红想了想,问了个最关键的。
邱明星变得有些迟钝了,好一会后才反问道:“那你呢,怎么会又回来了?外面不好吗?”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不过你只要知道,我跟荣正一直没分开就行了。”邱红斟酌了一会,这样答道,又提出要帮他做一个基础的包扎。
邱明星向后退了几大步,摇摇头:“邱红姐,与其帮我包扎……不如你帮帮我吧,帮我离开这里,行吗?外面到处都是人,林子里,马路上,到处都是找我的人,我实在没有地方可以去了,你帮帮我吧,我求求你了!”
邱明星言辞恳切地说完,猛地朝着邱红跪了下来。
他之所以会逃到这里,是因为自张福子去了城里,邱红一家也离开后,这里几乎就成了全村人都避之不及的地方,除了薛晓兰会偶尔来这坐一坐,再不会有人来。
却怎么也想不到,邱红一家三口竟然又回来了。
“……我不能帮你。”邱红斟酌良久,拒绝了邱明星。
邱明星怔怔地跪在地上,绝望了:“为什么?为什么不帮帮我?我活不下去了,邱红姐,我活不下去了。”
挑着一担水回来的邱明理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触目惊心地看着邱明星的手腕,听到这里才明白邱红为什么要让他等一会,他堂弟这是……不打算活了?
“明星啊,如果我帮了你,我该怎么跟你爸妈交代呢?”邱红反问道。不管她以后在不在这个村里生活,如果她帮着邱明星离开了,他的父母一定会把她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了,到时候她要怎么赔给对方一个儿子?
好的一面是,可以帮助邱明星暂时解脱家庭的困境,可如果邱明星在这个过程里,出了什么事呢?
邱红觉得自己承担不了这个责任。
邱明理在一旁又着急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先前已经把人骂了一通,可邱明星压根不理他。
“明星,你先起来!”邱红拉了拉跪着的人,许诺道,“你起来,我跟你说说地煞的情况。”
邱明星的眼睛亮了亮,急切地攀住了邱红的肩膀:“他怎么样了?求你告诉我!”
“他没事,他受了枪伤,但治疗非常及时,只要配合治疗,半点后遗症也不会有,我和荣正去看过他才回村里的。”邱红将褚地煞的情况一一告知,再次试图把邱明星拉起来,却无济于事,对方仿佛将自己悍在了地上。
邱明星抓着邱红的手更用力了,声声恳切道:“邱红姐,求求你,帮帮我!求求你了!我真的活不下去了,再待在这个家里,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
“……”邱红陷入了两难境地。
邱明理在一旁看不下去了:“邱明星,你什么意思?你父母养你到这样大,你就这样抛弃他们自己离开吗?”
邱明星惨笑一声:“那我该怎么办?哥,你教教我我吧!我该听他们的话,娶一个一辈子都不会喜欢的女人,骗她帮我生孩子吗?哥,应该这样吗?什么事情都要听父母的,对吗?哪怕我对着女人压根就不行?”
邱明理瞠目结舌:“……”
“或者,我应该学哪吒吗?削骨还父,削肉还母,这样吗?”邱明星状若癫狂地笑了笑,举起了被他自己割得不能看的手腕。
邱明理再说不出话来,他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还没有应对过这样的场景。
“明星……这样吧,如果你能说服你妈,让你离开,那我会求荣正帮忙,让他送你走。”邱红最终给出了一个承诺,她不忍心看着邱明星就此陷入困境,她想起了自己十几岁要被嫁人的时候,也无比渴望周围能有个人能帮她一把。
邱明星却望着邱红哭了起来:“邱红姐,怎么可能呢?我妈怎么可能会让我走,她不会的……”
“你爸,是绝不可能让你离开的,但你妈不一定……你试试看吧,我也是当妈的人,我想,她在永远失去你,和不能见到你,这两种选择里,会选第二种。”邱红哀伤道。
她给出的这个主意,是在算计一个母亲的爱子之心,邱红十分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