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明,是个阳光和煦的好日子。
之前说过,笼口村有三支大家族,对应的墓地也有三个,在不同的位置。不过这么多年下来,因为墓地要风水合宜才好,也早已各自混杂了,不再是一个家族对应一个墓地,而是各自的祖宗都挨在了一起。
好比邱红家里,父母是葬在距离村里最近的东边,而曾祖父那一辈却葬在西北方位,距离村里四五里路,族里不少人都选择了骑自行车去,但她家可没有什么自行车,只有一辆不好不破的板车。
邱悦也放了假,但11岁的孩子也不算大,剩下个邱诺就更小,邱红想了想,让俩孩子跟着自己走四五里路肯定不现实,于是打算拉着板车去。
因着去扫墓,除了镰刀铁锹,方便除草添土外,还要拿上挂青、香烛纸钱、贡品等等一系列的东西,并不轻松。静江这边传统的贡品,并不只是牛角粽、枕头粽这些,还包括四四方方的大块猪肉、整鸡、炸鱼、豆腐、水果,凑成三荤两素,再有白酒一瓶,杯子几个,天地银行的纸钱等,起码需要个大竹篮才能放得下。
没等邱红架好板车,邱友春亲自来请了,让她带着孩子坐荣正的车一起去扫墓。
邱红犹豫非常:“……伯伯,这是不是不太好?”
甭管平日里关系如何,到了清明扫墓这一天,所有的人都是按照血缘关系分配的,即使是分家时吵红了眼的兄弟,也要祭拜同一个祖宗。按照笼口村的做法,一般也是论关系远近,一同出发扫墓的,这里讲究的是通力合作,因着墓地远,一年一次的扫墓需要清除大量杂草,不少地方还要现开路,并不是个轻省的活。
和邱红这一脉同支的人家倒是少,但和邱友春同支的人家可有大把,虽说大家目的地是相同的,但到底血缘太远,到了拜的不是一个祖宗,邱红担心别人骂她不懂规矩。
“哈哈哈……想太多!我家要敬祖宗的粽子还是你帮忙包的呢!”邱友春性情大方温和,但也不容分说,抱起邱诺就让邱红赶紧带着东西跟上。
邱红:“……”
行吧,反正也不怕那一两句舌根了,能坐车,肯定比她拉板车省力多了。
到了才发现,她和俩孩子是要和廖青韵一起坐荣正的车的,还是那辆停在养猪厂的小轿车,而平时运送猪肉的电三轮则借给了邱明理家用。
原本荣正继子的身份是不用跟着去扫墓的,好比去年,他和母亲都没去。但今年不同,廖青韵想要了解一下农村的祭祀文化,张福子也鼓励儿媳妇去踏踏青,家里没有新丧,扫墓也并不悲情,老太太自己也会跟着去走动走动。
于是荣正就被征用做了司机。
因为邱友春和两个儿子即使开了三辆轿车下来,加上他两个弟弟,也挤得满当当的,刚好坐下。
荣正的车里,廖青韵坐了副驾,邱红母子三人坐在后座,因为姐弟俩都非常小只,座位倒是很宽敞。
母子三人都是第一次坐这样的轿车,十分新奇,但也极为拘束,害怕万一哪里弄脏了弄坏了不好跟人交代,于是都坐得很板正,就连小不点邱诺也感受到了压力,乖乖挨着妈妈和姐姐,并不乱动。
廖青韵是个十分和蔼的,见状主动找了不少话题,教邱悦操控车里摇窗的按钮玩,半路还把小邱诺抱到副驾驶互动了一番,这样的努力下,一路氛围倒是十分融洽。
荣正的脸上也变得柔和了不少,觉得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下了车后,还要沿着林子继续步行,才能抵达墓地。
和还没有完全覆盖上作物的田野相比,野外已经率先展现出了澎湃的盎然春意,树木发出新芽,野草开出红白黄紫的新花,十分明媚。其中最令人心情愉悦的,还得是满山遍野的杜鹃花,多是一簇簇桃红或者粉紫色的,偶有几株颜色淡的,是桃花一般的粉红,很是俏丽吸睛。
荣正再次帮了忙,不仅帮着拎了一筐粽子,还主动把邱诺抱在了怀里。邱诺自收获了挖掘机玩具,加上之前邱红向他解释过荣正带狗过来家里,是想要帮忙看家,如今已经非常喜欢荣正了,一大一小很和谐。
邱红:“……”
邱红几次欲言又止,觉得这俩人看起来有些像父子,可能会遭误会,不太好,但又不好开口,毕竟如果要主动避嫌的话,就显得对方的友善好似别有企图一般,那更尴尬,而且她一家人连人家的车都坐了……
最终只道了谢。
就这样又走了半里路,两家人这才不远不近地分开,各自去打理祖宗的坟了,邱红狠狠松了口气。
先把各类野蛮生长的杂草给清理一遍,接着添土、挂清,摆上一串的贡品,把酒也倒上,烧香、纸,点上蜡烛,跪拜,放鞭炮,一整串的流程下来,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
这还不是结束,毕竟祖宗不止一两个,等把自家的各个祖宗都祭拜结束,太阳已经升到正空往西走了。
此时的墓地比起刚来时候的荒芜凄凉,已经变得热闹非凡,红黄绿白的挂青被春风吹动,像是给各色的墓碑加了一道飘逸的帘子,还有一些人家,会将杜鹃花或是柳枝,折上几枝插在墓前,同样增添了不少生动的氛围。
至于直接买的花店里的黄白菊花或是纸扎花等,还将贡品留在墓前的,无需多想,定然是像邱友春那样的,从市里回村里扫墓的人家,因为农村人少有舍得这样做的。
再一个,农村里头,大约每个村子都有这样一号人,是无父无母又无妻无子的老光棍,整天活得乞丐样,精神上多多少少有些问题,也不知是娘胎里带来的还是后来被生活磋磨的,就连外号也大多很固定,称为“疯xx”,xx即是他的名字。
这一号人,平日里多是靠着向村里乡亲乞讨、挖野菜、偷菜蔬为生,但他自己也有田地的,只是不屑去种,比邱建斌那样父母尚在,兄弟也多的光棍更不如,是懒做的极致了。而他们加餐的日子,一是村里的红白事,主人家碍于面子,必定不会赶人,不仅会请他吃席,还允许打包剩菜剩饭;二就是清明这样的日子了,他们会在黄昏时候扫荡一圈墓地,将人家留下的贡品,诸如猪肉、鸡、鱼以及粽子、水果这些都带回家,给自己饱餐几日。
因着农村人几乎都心知肚明有这类人存在,更不舍得将贡品留下了,没得让个疯癫懒汉享了祖宗的福!
当然,留下贡品的人自然也有他们的道理,摆着好看也有面子嘛,人人看到都会道这人的子孙后辈定是有大出息的,再一个总归是先祭奠了祖宗的,再舍给乞丐一般的人,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邱红在认真地除草干活,邱悦带着弟弟也玩得挺开心,扫墓对姐弟俩而言都是新鲜事。
从前在大王村,邱悦是不被允许去扫墓和祭拜祖父的,这还是头一次,小姑娘感受到了那种人人注重、家家参与的传承的氛围。
邱红一时有些感慨,假若真有在天之灵,不知王长兵如今有何感想,女儿儿子都被赶出了家门,还改了名姓,也再不可能在清明时节去祭拜他了,会为他添土的只怕也不是他的侄儿,而是他的兄弟……邱红突然打了个激灵,她不该再想起王长兵那畜生了,现在该收拾好东西找找邱友春一家,一起再赶去下一块墓地才是……
谁料,就在她回神望向儿子的瞬间,只见一条浑身黑白环相间、儿臂粗的大蛇盘在一棵松树间,正朝着手里握着一把迎春花的邱诺探出细细的蛇信……
邱红一声惊呼停在嗓子眼,害怕她的叫声反而会让那蛇慌不择路,更快地攻击上儿子,可她搜寻一遍,手里趁手的工具,镰刀或者铁锹,竟然半分也没有把握能不误伤儿子的。
那黑白环蛇越发靠近邱诺,小孩还无知无觉地笑着,而邱悦又折了一枝开得格外好的杜鹃花要给弟弟,转过身后,眼睛瞬间瞪大,一声惊呼刚刚出口,一个带着十足力道的手掌大的石头已经猛地砸中了那蛇脑袋——
说时迟那时快,那蛇被砸得懵圈,飞速掉下了树,而邱诺只听得耳边掠过一阵风声,眼前倏地一块石头落地,自己也被那近距离穿风而过的风力带倒在了地上,和那蛇来了个面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