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怎么办?
邱红摇摇头,这问题多么沉重,她也不知道。
她父母双亡,婆婆更是个靠不住的,两个孩子势必要带在身边,除了吃穿,还要考虑孩子的上学和未来……这些问题加起来,堵死了她一个人外出打工赚钱的路。
何况她只有初中学历,去了外头又能干什么呢?
还是继续待在农村种地种菜,辛苦供养女儿儿子上学长大,等他们都大了……就好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邱红良久之后答道。
李艳有些后悔问了这个糟心的话题,想了想,自然地笑了笑:“今天我们小月遭罪了,晚点小奶给你买件新棉袄好不好?这也快过年了,买件红色的!”
“……艳姐,”邱红摇了摇头,笑了笑,“不用你买,我给她买。”
王小月也跟着摇摇头:“我不买,那件厚棉袄回家肯定干了,够换了!”
这么好看懂事的闺女,偏生……李艳一颗心酸胀不已:“怎么?我当人家小奶,给孩子买件衣服都不行?”
“艳姐!你别买。”邱红恳切地看向她,之前拜托的所有事情已经令她无比感激,她不敢再承受过多的好意,她如今……半分也还不起的。
李艳自然知道邱红十分要强,当下也只能作罢。
王小月退烧回家之后,整个人还是恹恹的,好看的小鼻子小眼通通耷拉了下来,她知道这趟进医院,花了不少钱,家里本来就穷,这下更雪上加霜了。
邱红知道女儿的心思后,瞬间想起父母临死前都拉着她的手,哀痛愧疚又担心至极的眼神,眼泪绷不住流了下来:“不是你的错,小月,生病不是你的错。”
生病,也不是她父母的错。
如果可以选,有谁会愿意生病?
不是有句俗话嘛,有什么最好不要有病,没什么最好不要没钱。
没钱又有病,组合在一起,就是人间炼狱模式了。
邱红哭了一会平复下来,问女儿:“小月,如果妈妈生了病,花了钱,你会怪妈妈吗?”
“当然不会!”王小月不假思索地道,片刻后又道,“但是妈妈不要生病,生病很难受!”
邱红捏了捏女儿瘦瘦的脸,又亲了一口:“嗯,所以别想了,你生病,妈妈心疼你还来不及呢。”
只恨家里没有什么好东西,邱红最后只能给女儿单独煮了两个鸡蛋,勉强补补。
“啊。”王小月剥开鸡蛋,一分两半,示意弟弟张嘴。
王家宝人小鬼大,眼睛明明盯着鸡蛋馋得不行,跟个看见肉骨头的小狗似的,却背过两只小手,摇摇头:“姐姐自几吃!”
他偶尔说话还不是很清楚,但也知道姐姐生病了,那是妈妈专门给姐姐的,他不能吃。
“姐姐吃了。”王小月把半个鸡蛋塞进嘴里,嚼了几下,一把拉过弟弟,把剩下的一半塞进小孩嘴里,“弟弟也吃。”
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平时因为邱红要攒着鸡蛋卖钱,就连鸡蛋也很少能吃到的王家宝顿时乐得眯起了眼睛,好好吃啊!
姐弟俩分完了两个鸡蛋,一齐笑了起来,都十分可爱。
虽然生病请了两天假,但半点也不妨碍王小月在期末考试的出色发挥,她再次拿了班里的第一名,拿了一等奖、三好学生以及作文比赛一等奖的奖状,还有三个硬壳大笔记本,一整排一共12只的圆珠笔奖品,又因为数学考了满分,格外被老师奖励了一沓8本厚厚的练习册。
邱红开心得不行,拿出浆糊就把几张奖状照例贴在了墙上,看着一整排整整齐齐的红色骄傲得不行。
再一个,孩子放寒假了,可以帮她多干不少活,她也能腾出手赶紧把长成的包心菜都拿去卖了。只是今年的包心菜价格实在低,一毛五一斤,一次弄个两百多斤卖了,也不过20多块,偏生她今年种得最多的就是包心菜……
邱红想到这叹了口气,人倒霉,喝口水都凉牙。
“嗷!王小月她作弊了,她作弊了!”门外传来一声哭喊。
邱红的笑容顿时就没了,那是王老五的小儿子王家耀,从学前班开始留级,如今14岁了,也才读到五年级,正好跟王小月一个班,这回考试考了个倒数第三,对比过于强烈,王老五面子上下不去,即使平时总拿小儿子当心肝,这会也打得人哭爹喊娘,胡言乱语起来。
邱红冷着脸打开门:“王家耀,有本事你也作弊拿个第一名啊。”
嘲讽意味拉满。
王老五媳妇翻了个白眼:“考第一又如何?一个丫头片子赔钱货,以后还不是别人家的?”
邱红笑了笑,对着王老五的女儿又道:“王小倩,你妈说你是赔钱货呢。”
王小倩垮下脸回了自己房间。
“你!”王老五媳妇发怒,却无话可驳,最后骂骂咧咧地吐了口口水。
邱红皱皱眉,真恶心,“啪”地一下关上了房门。
邱红也没想到的是,因着她那两句嘲讽,王老五媳妇和婆婆李七妹告状了,两人联合起来,借口王老五的孩子多,睡不下,加上邱红如今是寡妇,还跟小叔子一家住在一起不好看,要让母子三人从老屋搬出去,睡去柴房,把房间让给考了倒数第一的那个住。
农村的柴房,顾名思义,是拿来堆放柴火的工具房,仓库的性质。每年冬天,山上岭上长得又长又已枯黄的各类柴草,会被冬日里稍稍有些空闲的村民全部收割好,拿板车装好运回家。一般来说,持续一个礼拜到半个月的割草和拾柴活动,能够储备好来年一整年厨房烧柴火的消耗。
王家的柴房挺大,但是里面全部堆满了柴草,充满草木独特的腐败气息,更是老鼠最爱藏身之地,说不好,里头还会有蛇藏着冬眠,压根不能住人。
邱红没想到李七妹竟然能做到这份上,指着王家宝道:“就算你不考虑我和小月,小宝总是长兵的儿子吧?你就这样对他?让他刚两岁就去住柴房?”
“他可以跟他兄弟一起睡,你们两个去睡柴房!”李七妹恶声恶气道。
王老五媳妇在一旁得意地笑,那神情仿佛占了天大的便宜。
邱红怒不可遏,重复道:“他才两岁!而且这间房早就分给了长兵,他不在了,自然是小月和小宝的,凭什么要我们搬出去?”
“诶哟哟,你还敢提长兵!长兵在,这房是长兵的,长兵如今被你克死了,这房子就是我的!我想给谁住就给谁住!”李七妹忽然发起怒来,一把拎起来半桶水泼洒到了邱红的房间里。
这地上是拍打压得实实的泥地,平常爱起灰,受了潮,或者沾了水就会变得湿乎乎的,不像样,这样半桶水下去,等会泡软地面了,走上去也会变得黏糊糊。
王家宝再度被这样激烈的冲突吓得爆哭出声,含含糊糊地道:“坏,奶奶坏!”
“小贱蹄子,还教唆你儿子骂我?你当我怕你了?如今长兵也没了,我不会再给你一点脸!你们母女两个丧门星,过年前必须搬出去!休想再给我们家添晦气!啊……呸!”李七妹撂下狠话,吐了口口水,拎着桶趾高气扬地回了自己房间。
过年前……
今天已经是大年二十九,明天就是大年三十除夕夜了。哪怕邱红心里早就知晓李七妹未来必定容不下她和女儿,却如何也想不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又这样狠毒,李七妹居然连王长兵的血脉都可以毫不顾忌,作践他们母子三人到如此地步。
邱红一时之间抱着女儿儿子,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少时即失怙恃,知道自己的命是苦的,匆匆被嫁人后曾经升起过的对未来的短暂期待,也早已在多年磋磨中消失得一干二净,但万万没想到,命竟然是会越来越苦的。
无计可施的邱红,坐在房间里想了半个下午。
借口当然是随意找的,但李七妹想要将她赶走的心思昭然若揭。
可,住哪里,怎么住,怎么算都是家务事,任凭找谁来,只怕也帮不了他们母子三个,而且也没有人会来……不是生死大事,李七妹又是着名的悍妇泼辣母老虎,别人没立场来,来了也骂不赢她。
但如果真的听话搬进柴房,未来只怕会比现在更受欺负。
邱红脑子乱成一团,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但凡她爸妈还在,她必然不能落到现在这样的境地……
等等!
邱红忽然想到,她父母虽然不在了,但笼口村自己父母当年起好的房子应该还在,虽然已经十二三年了,虽然是泥砖房子……
但只要瓦和横梁没有事,房子不是那么容易倒的!
而且换个环境生活的话,说不定还能给女儿一个更好的环境!
邱红越想越觉得回娘家是一个好选择,恰好现在地里的菜都卖完了,只剩下一点点葱蒜鸡毛菜,预备自家吃的;回到笼口村也不用担心没地种,百万农工下鹏城的新闻不仅电视上,她还从很多宣传册上看到过,农村里许多壮劳力外出打工,一定会有闲置下来的田,到时候找邱村长协商一下就行。
“小月,你愿意离开大王村吗?”邱红忽然问女儿。
王小月双手紧紧捏着细细的手指泛了白,有些惶恐地看向母亲:“妈妈,你……要把我送……出去吗?”
把女儿送给别人家养,农村里这一类的事情不多,但也是每隔几年就有一桩或是好几桩的。
“!”邱红瞠目结舌,连忙一把抱住女儿安抚,怪她不会说话,吓到女儿了。
了解清楚邱红的意思后,王小月有些难为情地抹了抹眼睛,她刚刚真的非常害怕……王家宝本来自己在姐姐的小床上玩着小汽车,看到妈妈忽然抱住了姐姐,连忙也过来凑热闹,一看姐姐居然哭了,连忙给吹了吹眼睛,口齿不清道:“姐姐,布谷。”
小屁孩用力过猛,带出一点点口水,王小月嫌弃地抹掉了,又开心地笑了起来:“妈妈,你去哪,我和弟弟就跟你去哪!”
“好!”邱红看着女儿信赖的眼神,终于下了决心,既然王家容不下他们,那他们就离开……只是就这样被赶出去显然太灰溜溜了,她得想办法从王家手里扣点钱出来。
哪怕几百块也是好的……她实在是太穷了。
到了晚上,王家四兄弟破天荒地聚齐在了老屋,李七妹白了一眼邱红:“好了,人都齐了,你到底要说什么?”
邱红微微一笑,状若话闲一般问道:“我听说,最近家豪,家顺还有小云,都开始说亲事了?”
这几个分别是王老大、老二家的儿子女儿,也就是王小月的堂哥、堂姐,都20好几的年纪了,正要嫁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