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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小院的堂屋到卧室,相隔很近。农家妇人说话的声音,一个赛一个的大嗓门,像王巧儿这般说话轻柔的少之又少。

苏晴已知晓乔六婆要说什么,在沉默中,她听到与上一次一模一样的话:“苏姑娘,丁庄的人寻来,再过一会儿就要到我家。你心里可有什么打算?”

“我……要状告丁足粮夫妻。”

九婆吓了一跳,“你……你要告谁?”

“丁足粮,丁大平的父亲。状告有功名之人,入县衙先承十棍杖刑,告不了丁大平,但我可以告丁足粮,我一告丁足粮,贪我苏家房屋家业;二告丁足粮,明知其子与我婚约,却一子两配;三告丁足粮忘恩负义,八年来花我银钱,供其子读书,却调头将我贱卖他人为妾……”

乔六婆眸光熠熠,果然是奇人啊,恩怨分明,你既无义我便休。

九婆惊道:“你……是当真的?”

“是,我要状告丁足粮夫妇。”她下了床榻,跪在地上,对着乔六婆重重一拜,“乔六婆,我知道王公子饱读诗书,是个读书人,还请王公子为我写一份状纸,我不敢累他名声,待他写好,我照着状纸抄录一份,我要去县衙击鼓鸣冤。”

今日丁庄的人只是打听她的下落,而明日一早,丁足粮、丁舅母就会带着十几个丁庄壮汉、妇人登门闹事,先骂乔六婆,再打王明。

乔六婆祖孙对她有救命之恩,她不能再累了他们,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写好状纸,今日就去县城告状。

李县丞出身寒门,可是前世,不是凭着她的紫檀木寄名锁,让自己的女儿冒充是她,谋得良缘,成为权贵,可见她识人的本领有多瞎。

李县丞与周知县自来不合,李县丞嫌弃周知县是家中走了裙带关系买来的官职。周知县不喜李县丞与他夺权,仗着是科举出身,处处都想插一手。

她若鸣鼓,就会惊动周知县。

到时候,借机将自己的身世秘密挑明。

李翠芳一直就知道她身上有一块紫檀木雕的寄名锁,前世哄骗她得了去,这一次她如何也不会给。

三日后,我会进入马家,会在轿子里自毁容貌;而一月后,李翠芳就会到马府“探望”,还一脸无奈地叮嘱马家要善待她,最后拿走她的寄名锁。

那时候,李县丞父女肯定知道这寄名锁的用处。

现下时节,绵州官场上下,必是已得了消息,在寻找一个拥有带有“晴”字寄名锁的十五岁姑娘。

乔六婆面露欣慰,她这一生,就喜欢能自立、自强的姑娘,“你若想好了,我让明子为你草拟状纸。”

会读书识字,想得周全,不状告丁大平,只告丁足粮,不算违反律例,也不会受杖刑。

子不教,父之过,告丁足粮也是正理。

九婆道:“六嫂,你要帮她?那可是丁举人的父亲,你……你……”

丁大平新中举人,周围一带的百姓都是仰望的,秀才难得,这举人老爷多少年全县在出这么一个,若是得中进士,他日就是官老爷。

民不与官斗,六嫂是不是疯了?

“丁家忘恩负义,不该告么?”

“开罪丁举人,会惹大麻烦。”九婆一时语塞,实在劝不动乔六婆,心里又有几分畏惧,民不和官斗,而丁举人也是有功名的,天晓得将来会不会得中进士,她连连摇头,“就当我没来过,我从不知此事。”

九婆几乎是落荒而逃,生怕这事与她扯上关系。

王明在县学里时,倒是与人写过状纸,最近因是中秋节,学里放了几日假,明儿一早就要回县里学堂读书。

王明上一次因丁家寻上门来大闹,误了回学堂的时间,这一次,她想赶在天未明前就出门去县衙告状。

乔六婆的娘家大哥在县城打了一个杂货铺,王明便住在乔家杂货铺后头的院子里,每月乔六婆会送三十斤米面过去。

王巧儿收拾碗筷,王明写好了状纸。

苏晴下了床,坐在窗下,照着王明的状纸抄录起来,到底是活了近三十岁的人,这文笔好坏还能瞧出来,虽然稚嫩却已有风骨,苏晴瞧看之后,进行了一番修改添补,一份由她出手的状纸就成了。

李翠芳夺她身份,害她性命,可若没有进李家做近八年的丫头,她不会读书识字,虽然刻苦偷学,不敢比李翠芳学得更好,时常故意认错字,惹李翠芳笑骂斥责。

最近五年,她常帮李翠芳抄《女德》、《女书》等,练出一手形似李翠芳,却比李翠芳的书法更有风骨的书法。

而今,她的书法已无李翠芳的形,八年庵堂生活,让她的字自己的风格,娟秀、沉静。

抄写好状纸,看行文格式无误,还算通顺,叠放收回到怀里。

这一日,她饮了三顿药,这是乔六婆照着自己的经验在山里扯药熬汤,是治风寒的,虽然浑身还有乏力、酸痛,但药效极好。

苏晴闻鸡起身,除了身上一身衣裙,再无旁物,早前身上穿的,亦是当年小乔氏在王家时的半旧衣裳。

这身衣裙还是在李家做服侍丫头,李翠芳赏她的旧裳,勉强能穿戴在身。她以前多傻啊,傻到为了供丁大平读书,身上的余钱从未超过二十文。这次被舅母赎回家后,更是将积攒的一两银子全给她,自己只余了二百多纹钱,落水之后,钱袋子丢了,钱也没了,那么沉的东西,在水里是负累。

丁家,她不想再回去。

不是亲人,自不会待她真心,原在丁家住的时间不长,也难培养出感情。

这一次,是她的她会牢牢握在手里,也不会傻傻地顾忌丁大平的官身、名声,丁家不在乎她死活,她也不要乎丁家与丁大平的前程。

苏晴梳洗完毕,厨房里乔六婆正在做晨食,锅里还有做好的馒头、菜包。

乔六婆笑道:“苏姑娘夜里可睡得好?”

“睡得好。”

她住的屋子,原是王巧儿的,近来她来了,王巧儿便与乔六婆睡一屋。

乔六婆将包子、馒头装入布袋里。

王明正在堂屋里背书,声音不高,但听得很用心。

苏晴吃了一碗米粥、两包菜包子。

王明则在堂屋且罢饭。

男女有别,不可同桌而食,王家是耕读人家,奉的亦是这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