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太太到底是收下了那封放妻书。
不管她会不会交到官府,这到底算是多给了她一条选择。
不得不说,沈临松这一举动,倒是让三太太很满意。
见三太太收下了那放妻书,沈临松又走到两位妾室的房间,如法炮制地给了她们一人一封放妾书。
春姨娘沉默寡言,沈临松也不习惯跟她多说什么。
放妾书给了,只简单交代几句,就走了。
到了秋姨娘这儿,沈临松的心情却是很复杂。
他是真的很喜欢过秋姨娘。
当然,他也喜欢过很多人,多到他后来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爱。
或许是秋姨娘善于拿捏人心,很会讨他的宠爱,这些年,留在他身边最得心意的妾室就成了她。
可后来……
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沈临松对秋姨娘的感觉,也十分复杂。
“这放妾书给你,日后,你再想嫁谁,都自由了。”
秋姨娘拿着那放妾书,泪眼盈盈。
“你终究,还是不要我了是吗?”
沈临松沉默几瞬,道:“我如今什么都没有,便是回到京城,也给不了你过去的荣华富贵,你离开我,是正确的选择。”
秋姨娘撕了放妾书,泪流满面道:“你说这些话自己信吗?你到底是想让我过的好,还是嫌我脏!”
沈临松猛然抬头,惊讶地看向秋姨娘。
“你——”
“我竟然知道是吗?呵呵,同床共枕多年,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的睡觉习惯?”
在她某个去陪那宋三又回来的夜晚,她明显感觉到身旁男人的呼吸错乱。
沈临松睡觉不老实,睡熟了总爱翻来覆去。
可那一晚,他平躺到天明。
第二天白天,便是他尽量保持平静,秋姨娘还是感觉到了他的情绪波动。
此后四年,他更是没再碰过她。
即便他表现的自然,即便他面上一视同仁,并未歧视自己,可有些东西,就是不一样了。
沈临松被戳中了秘密,羞愧地低下了头。
秋姨娘见状,心也死了。
她本就一介浮萍,这放妾书一拿,便是回到京城又能干嘛?
带着儿子走,继续给人当妾,还是继续唱戏为生?
不能带儿子走,那她自己一人离开,又有何意义?
人生长长几十载,为何偏偏她不能有个稳定的家?
冲动之下,秋姨娘决绝地朝着屋里的柱子撞去。
沈临松眼尖,径直冲了过去,拦在她前面。
冲劲儿太大,秋姨娘带着沈临松一块儿倒在了地上。
沈临松揉着胸口皱眉道:“你犯什么傻?苦日子都熬过来了,现在没罪了,你却自杀!你傻不傻啊你!”
秋姨娘趴在他胸前默默流泪,“你已经不要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本来我就是卑贱之人,有没有罪对我而言,又有多大区别。”
沈临松叹了一口气,“我没有不要你,我以为你想跟着别人过好日子,所以选择放你自由。况且,就算没有我,你还有大郎呢,怎么就没有活着的意义?命多宝贵,别成天想着要死要活的。多大点儿事儿啊!”
沈临松说着,轻轻抚摸着她的头。
秋姨娘太久没感受过这样的温暖了,当即痛哭流涕。
“不一样,不一样的……你嫌弃我,你不要我,我活不下去的……”
一直被贞洁观念洗脑,秋姨娘其实也很难接受自己。
“我知道你没有办法面对我,就让我留在你身边当个丫鬟吧,我守着你跟儿子,别赶我走,我没有家了啊!”
秋姨娘的哭声哀婉,听的沈临松的心也颤颤。
他或许是不想面对秋姨娘,但他更不能面对的,是无能为力的自己。
当初发现秋姨娘和那宋三的事情,他却是要气炸了。
恨不得当场就杀了这对“奸夫淫妇”。
可这想法还没落实,就被二人的对话制止。
那宋三猥琐又恶心地说:“总这么黑灯瞎火的玩儿,都没劲了。明儿白天我去找你。”
秋姨娘嗓音细细,带着哭腔道:“不,不行。”
宋三声音立刻变得严厉,“不行?老子偏要去。”
秋姨娘的声音立刻变得决绝,“若你白天去找我,不如直接杀了我吧!”
也不知道那宋三是对秋姨娘有了情谊,还是不喜欢强迫的调调,当下变了口吻道:“何必这般扫兴呢,我就是说说罢了。你说不要让你男人知道,我这不也配合你嘛!看我对你多好,最近给你男人和儿子发馍馍,都比别人的大。”
秋姨娘不再回答。
夜色浓浓,那是沈临松过的最长的夜晚。
他没想到,这般隐情背后,还有被特殊照顾的自己。
他该去谴责秋姨娘吗?
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罢了!
连他都活在那些人的皮鞭之下,他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奋起反抗,为了那所谓的贞洁自杀?
他不也为那了多吃几口吃的,干过低三下四的事吗?
更何况,她在那种情况下,还想着为自己谋福利,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嫌弃她呢?
他接受不了自己的女人被糟蹋,也接受不了无能为力的自己。
后来,他又在队伍观察到,很多大姑娘小媳妇儿或许跟那些官差都有那种关系。
他不清楚她们的丈夫和父亲到底知不知道,只每每看见他们绝望又屈辱的脸,便好像在照镜子。
午夜梦回的时候,他们的脸,好像都换成了他自己。
这些年,他在这种拧巴中逐渐成长,约束品行,也未尝不是在寻找释然的时机。
今儿秋姨娘这么一撞,倒是让他有些豁然开朗。
人这一生,其他的都是虚名,什么都没有生命重要。
“你要知道,我留在西北,有可能一辈子都碌碌无为,平庸度日。你跟着我,便像从前一般,每日吃沙子,吹冷风,你愿意吗?”
秋姨娘喜极而泣,抬头看着他,柔声道:“我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