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蹄膀这道菜,有肉票的话,餐饮服务社一只卖2块8毛7。
用足足3斤猪后腿蒸成的蹄膀,油汪汪、金灿灿,颤颤巍巍看着都馋人。
如果顾客没肉票,又想吃的话,价格差不多就得翻倍了:卖5块3毛2一只。
这个价钱,大致相当于一位刚刚参加工作的普通职工,他一个月将1\/4的工资收入了。
吃不起,哪能吃得起?
除非是孩子老婆或者是家里的老人过生日,要么就是请领导,要不然的话,这些城里的职工,多半也是舍不得买一只蒸蹄膀来解馋的。
一只香喷喷的蒸蹄膀卖5块3毛2分钱,这个价格之所以有零有整。
那是物价局和计划委,用算盘噼里啪啦敲了好几天,才核算出来的价钱,谁也不能私自改动一分一毫。
否则的话,那就是相当严重的原则性错误了。
在这个时期买任何东西,大抵都是如此:价钱有零有整。
千万别说什么为啥每件商品、包括粮食也是,它们的价格为什么都是精确到分?
其实不是。
有不少的东西,它的价格其实都精确到了厘:比如说拿着《粮食供应本》去粮站的门市上买二级大米,需要补差价1毛5分3厘。
到供销社“农副土特产门市”购买红薯淀粉,每斤定价是2毛7分7。
粉条2毛9分3一斤。
诸如此类。
由于上面把价格定的太细、细到营业员时常在心里骂娘:他麻个巴郎子!害得老子收钱都不好收,时不时得按照四舍五入,去和顾客结算。
你说一个两个顾客,那倒没事。
中间的差价不大,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营业员自掏腰包,往里面贴上一分钱、两分钱了事儿。
可供销社那是独家生意,有些时候,一天之内需要面对好几百个顾客来购买东西。
给张三四舍,给李四五入...
上一个顾客让掉4厘钱零头,下一个顾客多收人家2厘,结果一天整下来,应收金额和实际入库之间,难免就会出现3毛5毛的差异。
搞的门市负责人贴钱进去也不是、不凑齐应上交单位那点误差也不行。
毕竟在这个时期,大家都在拼命的争取做到“廉洁自律”,替公家守门市,“绝不能出现1分1厘的差错”,这是最基本的职业素养和道德要求。
所以有不少人,他们其实对于物价局和计划委的定价,心中是有着极大的怨言的。
但却没人敢说...
如果哪个较真的家伙,非得向物价局和计划委反映这种问题的话。
保管会得到一句很严肃、很官方的回复:啊,同志,我们这是根据有关文件,和相关的规定啊,经过科学规划、由我们单位工作态度最严谨,业务水平最高的同志仔细核算,反复检查...啊,最终才核算出来的价格。
啊,我们这叫严谨!叫认真负责!!
公家定价,涉及到千千万万广大群众的切身利益,那是能够随便定价的么?
同志啊,你反应的这个问题很好,我们呢,也感谢你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向我们提出你的疑问...啊。
可问题是,同志,你提出来的这个问题,它本来就不是问题,如果真是问题,我们也会认真研究,本着群众利益至上的理念,去解决这个问题...
问题是,它本身就不是一个问题,对不对?同志啊...你还有什么问题?
∶呃...没问题了。
韩晓康晃晃悠悠来到餐饮服务社门市,恰好赶上服务社的蒸菜出笼。
当工作人员站在灶台上,伸手打开蒸笼盖子那一刻,阵阵肉香,瞬间弥漫在整个餐饮服务社的大厅里。
简陋的就餐大厅装不下如此浓烈的香味,于是1\/3条振兴区街道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犄角旮旯之中,都是这股能馋哭所有人的诱人气息...
“咕咚...”
“呃...咕噜噜...”
肉香实在是馋人,别说那些街道上正在家里水煮红薯叶、水焯苋菜,或者是弯腰准备从老酸菜坛里捞42年老底子酸菜的居民,统统觉得胃部一紧了。
甚至就连正在餐饮服务社里“打平伙”就餐的顾客,他们的口水,都是不要钱似的往上涌...
太馋人了!
“永强...你有没有发现今天的蒸蹄膀,个头都还挺大的?”
正在餐饮服设大厅里吃午饭的付红英,一边用勺子往自家碗里挖“麻婆豆腐”,一边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也不知道餐饮服务社用料这么扎实,他们到底有没有利润啊?”
王永强一边扒拉饭,一边头也不抬的回了一句,“应该有吧?服务社的钱胖子,精的很...他怎么可能让服务社倒贴钱呢?”
“咦,红英,你是不是想吃蒸蹄膀?”反射弧明显有点偏长的王永强,忽地抬起头问自家女朋友。
“没,没。”
付红英暗自吞了一口口水,“我就是随口问问,心想用那么大的蹄膀来做这道菜,可千万不能让公家吃了亏才好...”
“哦。”
王永强继续往嘴里填杂粮米饭,“要吃的话,等下个月单位发给我的肉票到手了再说。
这个月的肉票,伱也知道的,我为了感谢别人帮忙,把你塞进供销社上班,都用在请客吃饭上面去了...哎,我爸妈手上倒是有肉票,可他知道咱们俩的事,就不乐意拿出来给我用了。”
“嗯,没关系,我不吃。”
付红英一边细细咀嚼豆腐块,一边温温柔柔回道,“等到下个月我也可以领工资了,说不定也有肉票呢!到时候,我再请你好好吃上一顿补补身子...永强啊,你可得加强锻炼了,我觉得你的身体实在是有点虚。”
“虚啥虚!”
王永强不乐意了,“这不是上个月到处替你去活动,四下里托关系,以便解决掉你的工作问题吗?
而这一阵子呢,因为人民公社成立在即,天天得往乡下的生产队里跑。
这不,等到吃完饭,我马上还得去一趟胜利生产队。
督促他们赶紧把彩旗、红绸子,铜锣大鼓这些东西准备好,到时候得把庆祝活动,搞的热热闹闹、有模有样的...天天东奔西跑,累啊,我这纯粹是累的。”
累?
要不是本姑娘对你知根知底的,差点就信你的话了。
付红英温柔点头,“那你可得注意保重身体,毕竟身体才是歌名的本钱嘛!”
但她心里却在想:就凭你这个跑不了30步就得停下来喘气,早上出去嫌露水大,中午干活嫌太阳晒,时时刻刻都在想方设法偷懒的家伙,你累个毛线!
区公所别的干事下乡驻点,由于时间紧,任务重,人家都是十天半个月的不回家。
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
你倒好,时不时的就偷偷溜回家,扑老娘...哎,只可惜,比餐饮服务社的大厨颠勺还快。
真没劲!
付红英压住两张嘴的馋劲,瞟一眼灶台上,两位服务社的工作人员合力把蒸笼抬下来。
于是,那几层巨大的蒸笼里面的菜品,便完完整整展现在付红英的眼眸之中:
蒸肉丸子,蒸酥肉,蒸蹄膀,枸杞大枣蒸整鸡,咸烧白、甜烧白,蒸排骨,酸萝卜蒸老鸭,粉蒸牛肉...
妥妥的九大碗啊!
看来,今天餐饮服务社里面,可能是接到了某个单位上的集体聚餐任务,所以才会准备了这么多的蒸菜。
有这种十几桌甚至是几十桌的招待用餐,餐饮服务社通常都会多备上一部分菜品,以备不时之需。
尤其是蒸菜类的东西,只能多不能少。
要不然的话,临时做是来不及的。而且由于蒸菜油大,菜品上面总是有一层厚厚的油花隔绝空气,所以很是耐储存。
因此餐饮服务社做的蒸菜,总会比预计需要的数量多不少出来...到时候宴席上用的上就用,用不上的话,餐饮服务社可以卖给顾客。
实在不行,餐饮服务社还可以联系那些单位食堂分担多余的蒸菜。
尤其是像区公所食堂、供销社职工食堂,请他们分上一部分蒸菜回去,以帮助消灭库存。
所以餐饮不是每次做出来的蒸菜,根本就不会担心消化不完。
“走了。”
付红英心绪复杂,做事向来简单粗暴的王永强此时已经自顾自的吃饱了。
只见他抹抹嘴,随后站起身,“接下来的几天,我就不请你下馆子了,你还是自己回单位职工食堂去打饭吃吧!
哦..今天吃饭的粮票和差价,一会儿你去柜台上补齐。
要不因为我是公社干事,人家餐饮服务社,还不会允许先吃饭后补票哩...我走了,生产队还有一大堆破事,需要我去督促着他们干活。”
“这几天,我就不回来了。”
王永强一边往外走一边鼓囔道,“这次的庆祝活动,各生产队之间还得评比...麻蛋,老子没指望进前三名,可也不能垫底对不对?
生产队的那些干部,办事能力实在是太低了,一点悟性都没有...少盯一天,准出篓子。”
“哦,还有,你上次说,先怀上我们老王家的血肉,再去找我爸我妈商量结婚的事,我没意见,不过你可得抓紧办了。”
王永强忽地想起一件事。
随后转身,俯在付红英耳边低语,“你得争口气,赶在年底之前怀上,到时候,我就有底气回去和我爸妈摊牌了。”
付红英红着脸点头,“好,等你忙完了这一阵,咱们再加加班,争取早点正大光明的住在一起。”
“嗯。”
王永强应了一声,随后再度转身离开。
望着王永强离去的背影,付红英脸上涌起一丝无奈:谁不知道春播一粒种,秋收万颗粮这个道理?
可至今也不知道播了多少回了,地里至今依旧没见到有任何发芽的苗头。
难道说,是种子不行?
唉...自家姐姐当年和姐夫两个,人家都是一次性成功。
可为什么到了自个儿这里,就不行了呢?
付红英坐在那里,满心酸楚无奈。
“...嗬,tui!”
而刚刚走到餐饮服务社门口的王永强,便迫不及待的吐了一口老痰。
正抹嘴欲走之际,却赫然看见韩晓康提着一个篮子,里面装着几个盘盘碗碗走了过来。
“嗬...小子,你这是准备来买处理的馒头还是油条?”
王永强站在服务社门口的台阶上,有点居高临下的蔑视着韩晓康,“晚了...你也不想想,服务社早上做饼子馒头,那都是有哈数的。
到点了,卖剩的馒头油条能有多少?就那仨瓜俩枣,早就被别人抢光了...”
“让让,好狗不挡道。”
韩晓康扒拉一把王永强,“同志,给我打一份蒸蹄膀。另外再来两碗蒸酥肉、蒸排骨...家里有人就爱吃这菜,得多打一份回去。”
王永强瞪大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在那一瞬间,他居然忘记了刚才自己被对方扒拉下台阶的事,居然没顾得上生气。
一次性打好几碗蒸菜回去?
这...要不要那么豪横呐?
住在振兴区街道上的居民,其中也不是没有经济条件比较好一点的人家。
他们偶尔提着一个搪瓷盆子过来切点凉菜、打一份回锅肉什么的,倒是不罕见。
可像韩晓康这样,大摇大摆的过来购买那些昂贵的蒸菜,就像是去供销社的生疏门市上,买三把空心菜那么随意...
这种场景,说实话,在如今的振兴区街道上很少会发生。
“抖起来了...”
王永强嘀咕一句,自顾自的走了。
现在这个节点,人民公社成立在即,上面正需要大力宣扬生产队的社员们的日子,是过得如何的幸福、是多么的富裕。
这种形势下,王永强是不敢和前来消费的韩晓康计较的:
如果因为一位生产队社员,揣着大把钞票,前来餐饮服务社改善生活。
而身为区公所干部的王永强,却和人家翻了身、日子过的越来越甜的农民较真?
那是会严重破坏当前一片大好、生产队社员全都喜气洋洋的美好氛围的。
王永强今天若是真要敢和韩晓康干一架,用不了等到晚上,他就会受到区公所领导极为严厉的惩罚!
就像生产队社员家里结婚,他却跑去闹事。别人都喜气洋洋的,这家伙却偏偏搞得大家不欢而散?
那还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