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棠看到底下跪着的那两人时,心中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
皇族与生俱来的傲慢,让宗政璟果然如自己所料,找上了这两个人。
自己当初留在荆南的破绽,共计六处,而这两人,便是其中最为关键的两处。
她微敛下眸子,听着底下两人的证词。
“陛下,草民叫桂英,是明府上的丫鬟,也曾伺候过定远将军,对府中诸事较为了解。昭贵妃娘娘在闺阁中时,的确有一年的光景,她几乎从不在府上。草民觉得一个女儿家如此行径,实在有些过于不妥,故而曾悄悄对将军提起过。可不过几日后,草民便被人牙子发卖了。可是草民敢对自己说的话赌咒发誓,那一年光景里,昭贵妃几乎没有在府上出现过。”
一个闺阁女子,居然一年多的光景不在府中,不知去处。
这,这简直太让人乱想了。
朝廷们互相隐晦交换眼神,只觉这位昭贵妃,今日怕是要彻底折损在这儿了。
紧接着,一旁跪着的张贵生也战战兢兢道,“草民之前是怀化郎将所属麾部的百夫长,四年前,我们遭遇了地方的一场埋伏偷袭,怀化郎将被和大军切裂开来,落入了敌人的包围之中。后来,还是裴怀安裴将军率军追击,将明小郎将救了回来。后来,后来明小郎将恢复伤势后,便继续带领我们。只是,他的脸上便多了一张面具,旁人问起,他便只说是面上落了疤用于遮掩。”
旁边的一位兵部侍郎摇了摇头。
“武将身上脸上有疤痕,这是荣耀而非耻辱,有何好遮掩的?又不是女儿家,还要爱惜所谓的容貌。”
的确,戴面具这点实在太过可疑。
征战沙场的武将,谁的脸上没有几道伤疤?便是如裴怀安这般神勇之人,他的眉尾处也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之前被敌军一道羽箭划过所留下的疤痕。
窸窸窣窣的议论,都指向了同一点。
那被救回来后的怀化郎将,还是之前的那人吗?
宗政衡的目光落在了裴怀安身上。
“裴怀安,当初怀化郎将是被你救回来的,你可有话要说?”
裴怀安抬起头,先是看向了一旁躲避着自己目光的张贵生,冷笑一声。
“张贵生,你在朝堂之上口口声声说你乃是怀化郎将麾下兵马,怎么却不敢说你早已被逐出军营,如今根本不就是军队之人!”
张贵生立刻激动摆手,“我,不是,草民不是!”
“看来你没同信王殿下说你的过往啊?是了,你怎么敢说?你说了之后,你今天所说的这些证词,便完全没有了价值。当初你因为赌钱甚至醉酒后妄图侮辱无辜少女,被明棣下令责打五十军棍,当初谁都没想到,你这个孬骨头,战场之上不见英勇,却能熬过这般刑罚。”
说完,裴怀安转身朝上首的宗政衡叩拜。
“陛下,此人之前的确是怀化郎将麾下百夫长,其父兄皆为大晟捐躯,一门忠烈。可惜,出了这么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裴怀安从不是朝堂之上那种文绉绉的臣子,他从来都是说骂就骂,嘴下毫不留情。
“这张贵生在军营之中撺掇士兵赌钱,被发现后,撤去了百夫长之职。不过半月,他又在醉酒之后私出军营,妄图侮辱当地少女,所幸被巡逻士兵发现,押回了军中。明棣当即废其孽源,而后又命将其押出去杖责五十军棍。相应责罚,皆有裴帅应允。”
废其孽源?
众人目光往这张贵生身上望去,这明小郎将,可真是个暴烈脾气。
扶越嘴角微微浮现了一个隐秘的笑意。
何止,当日的棠儿一脚踹废了其下身不说,更是要提刀当即杀了张贵生。
毕竟,他这举动可不是单单侮辱少女,更是破坏了军营和百姓之间的信任与平衡。
所以,张贵生必须严惩。
至于后来的放过,便是为了今日的未雨绸缪。
一局铺了四年的隐棋,如今,终于有了自己的意义。
棠儿的心思,果真是让人佩服。
“张贵生那五十军棍打完后,却还有一口气,明棣本想彻底要了其性命,是之前张贵生父亲的部下为其求情,说张家父子已然为国捐躯,张夫人也为了传递情报,惨遭毒手。张家仅仅这一支血脉留存于世,就当给张家这些忠烈们留个拜祭的人。于是,明棣才留了张贵生一命。如今看来,明棣倒真是留错了。让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留了口气,今日来诬告他的亲妹妹。”
宗政衡面上的神色明显缓下了一些。
毕竟,如张贵生这般人,他说的话,自然很大可能是为了报复明棣。
宗政璟面上平静,可是手却不由自主攥紧。
怎么会?
明明自己前去调查的人给的情报,说这张贵生乃是因为质疑明棣被排挤出了军营的,怎么真相却是如此?
裴怀安如此态度,还有如今张贵生那躲闪的眼神,无疑说明了一切。
刚刚那些话,就是真相。
明棠的手,缓缓转动着手中的玉镯。
宗政璟这个人,的确杀伐果断也极有能力。
可惜,他太过傲慢自信。
他掌管北府这些年来,所有事雷厉风行,所到之处众人拜服,除了本身的能力之外,更有宗政衡所给予的无限度支持。
宗政衡曾经对这个弟弟,真的可谓全心全意的信任和支持。
他是宗政衡一手教养出来的,如何能不用心?
北府的威名之上,是宗政璟的能力和用心,更是宗政衡为其披荆斩棘开路的费心。
可惜,宗政璟或许曾经记得,但后来也都忘了。
张贵生被逐出军营后,自然要为自己找一个体面的理由,所以便有了他口中的排挤之说。
而自己的人,不过顺着张贵生自己所说的话,为其做好了相应的情报线索。
同时,张贵生因着侮辱少女被责罚一事,也算是军营丑闻,军中本就遮掩,再加上明棠的人的刻意收尾,自然除了一些知情人外,外界对其知之甚少。
北府的人前来,自然也只能查到明棠想给他的那份原因。
可是,若是他们的人细查,倒也不一定查不到线索。
毕竟,军营的人众多,明棠也不能一一封口。
可北府的人早就如信王一般,过于自信。
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宗政璟骑虎难下,作茧自缚。
不过,宗政璟突然坚定了目光。
“陛下,就算张贵生此人恶迹斑斑,但是其所说的面具一事,的确疑点甚多。且桂英所说的昭贵妃消失的那一年,也并非作假。最关键的是,臣从荆南寻得一军医,他曾替那位戴着面具的明小郎将治过伤,言明其右足之下曾被敌军陷阱中尖刺刺伤。此伤乃是贯穿伤,伤愈之后也必然留疤,即便用灵丹妙药去除伤疤,也必有痕迹。还请陛下查验,验证臣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