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二娟大夫生涯的声名鹊起,来自于一个新生命的诞生。
一个大雨倾盆的清晨,清冷的京城街道上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车轮滚动声,仔细听,还能听到细碎的妇女呻吟声。
几个汉子抬着一块大木板,木板上躺着一个大肚子的妇人,那呻吟声就是出自她口,若是仔细朝他们经过的路面看,还能隐约看到几丝被雨水冲淡的血迹。
花二娟正撑着双颊,有些无聊得望着那一动不动的帘子,在她几乎要被雨声催入眠的时候,温家医馆门口响起了一道慌乱的男人声音,“大夫,大夫,我需要大夫,我娘子要生了……”
花二娟刚刚还昏昏欲睡的脑子一下子精神了,拔腿快速跑到大堂,一眼就看到躺在木板上的孕妇,从她因疼痛而扭曲的五官加上有气无力的呻吟,不用把脉都能看得出来她情况不好。
等到她上前,一把脉,再瞧见从木板边缘滴落的血迹,她瞳孔一震,暗道不好,“快,将人送到后堂的房间去。”
其余听见声响出现的大夫,见花二娟已经把脉,忙让到一边,让抬人的先过去,随后再跟着一同去到后堂专门用来安置病人的房间。
花二娟先对着跟着自己的药童小趣说道:“小趣,先熬一碗浓浓的参汤来,先给她喂下补补气血。”
小趣应声下去了。
接着,花二娟对着大夫中最擅长妇幼之道的纪大夫说道:“纪大夫,你来看看,孕妇的情况似乎不太好,胎儿的位置也不对。”
纪大夫上去,诊了脉,掀开被子,和产妇娇小体型相异的硕大肚子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他忍不住摇了摇头,然后隔着衣裳摸了摸肚子,确认了孩子的胎位,又是叹了一口气,转头向那群汉子问道:“什么时候发动的?”
“昨日夜间就发动了,连夜就请了村里的稳婆,折腾了许久,稳婆说胎位不正,生不下来,需得请大夫。但我娘子已经见血了,一来一回太久了,我们便将人抬过来。求求大夫,你救救我娘子,我这辈子给你当牛做马,报答你。”
纪大夫摇摇头,“医者父母心,不用你求,能救我们都会救。但眼下,胎位是倒着的,就算我施针将胎位正过来,妇人如今也不够气力生产。就算有气力,这胎儿太大,产后大出血的几率太大了。上面三点,随便遇上一点,产妇都难,如今是三种情况凑到一起,老夫无能为力。若是温老在京,这妇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唉……”
那汉子一听,直接扇了自己几大巴掌,“都怪我都怪我,明明觉得她吃太多了,却舍不得她饿肚子,都怪我都怪我……”
旁边的兄弟见汉子几欲癫狂,连忙制住他不断自虐的双手,喊道:“哥,你振作些,嫂子还在等你救她呢。”
那汉子听到这声劝,才勉强振作起来,望着一旁几个大夫,再度跪下,磕起了头,“求求大夫,求求你们救救我娘子啊!”
花二娟趁着其他几个大夫去劝那汉子的时候,拉过纪大夫,在他耳边轻声问道:“纪大夫,真的没救了吗?不是可以剖腹取子吗?”
纪大夫无奈摇摇头,“剖腹取子一般都是无奈之下,在孕妇断气后再取子。不过,那种情况,一般取出来的胎儿也已经是死胎了。眼下,这孕妇还活着呢,总不能现在就剖腹吧,那就是一命换一命,太伤天和了。罢了,我还是试试施针,一切看天意吧。”
“若是施针的话,母子平安的机会有多大?”花二娟问道。
“老实说,一成不到。”纪大夫苦笑道。
花二娟心头一震,不再犹豫,“纪大夫,我可以试下剖腹取子。不过我的办法和世人知晓的剖腹取子不同,将孩子取出来后,我会快速缝合孕妇身上的伤口,这样母子可以都保下来。”
纪大夫仿佛在听什么天方夜谭,“缝合?你意思是说像缝补衣服那样将伤口缝合?”
“是,纪大夫你相信我,师傅晚年一直在研究缝合之术,我跟着师傅,也练习了三年,那些小动物经过我的缝合,伤口会好得快些。师傅之前也说过,我的缝合之术已经可以出师了。”
纪大夫原本还想斥责花二娟不知天高地厚,但听到她后面一句温老对她的评价,又想到如今的境况,咬了咬牙,“你老实说,你有几成把握?”
“五成!”花二娟斩钉截铁说道。
“罢了,这妇人已经命悬一线,还不如搏一搏,搏个母子平安,好过坐等一尸两命。死马当活马医,只要她的家人同意,咱们就干!”
两人齐齐来到那悲伤欲绝的汉子面前,给了他两个选择。一个是纪大夫的方法,施针正胎位,给产妇灌药,让她清醒产子,有一成的概率母子均安;一个是花大夫的方法,剖腹取子再缝合,有五成的概率母子均安。
“我选择剖腹取子!”那汉子听完这个概率,毫不犹豫得选择了后者。
花二娟瞧了一眼正被小趣喂参汤的孕妇,大概是有求生的欲望,即便已经陷入昏迷,那参汤还是一滴不漏被咽下了。
“纪大夫,那我们就搏一搏吧!”花二娟不带一丝犹豫得说道。
决定一下,整个温家医馆就为了这个手术准备了起来,整理合适的手术间,烧水烫洗手术用的刀具,提前熬煮麻沸散和止血用的药粉……
温家二爷也被惊动了,赶到温家医馆时,花二娟已经穿好了全新的白色袍子,准备进手术室,他只来得及站在门口对她说一声:“去吧!”
花二娟重重得点了一下头,迈进了用烈酒消过毒的手术室。
温家二爷问明情况,亲手写了一张对方家属同意手术的说明书,找了那妇人的丈夫聊过后,亲眼见到他签下字盖上手印后,这才回去待客室待着。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暴雨停下了,太阳大刺刺得出现在众人眼前,外面的街道开始热闹起来,只有温家医馆还反常的静悄悄。医馆中的人说话轻声细语,走动也是蹑手蹑脚,生怕闹出一点动静,影响到那紧闭的手术室。
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这安静,在手术室外面踱来踱去的汉子突然停住脚步,红着眼眶不敢置信得盯着房门,恨不得马上冲进去。只不过他的理性还在,硬生生得僵住身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手术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小趣抱着整理干净的婴儿出现在他的视野,“是个小公子。”说完,小趣示意那汉子将娃接过去。
那汉子就跟木桩一样,两只眼睛分明盯着婴儿,手脚却不知道该怎么动起来。
“赶紧的,我还得进去帮忙呢!”小趣有些焦急道。
药童的声音惊醒了汉子,他疾步向前,有些手忙脚乱得接过已经睡熟的婴儿,趁着小趣转身之前,连忙问道:“小公子,我娘子没事吧?”
“等着。”小趣说完,也不继续说话,将手术室的门重新关上。
汉子抱着婴儿,继续杵在门口,在隔壁房间等着的汉子的弟弟听到动静,见他大哥手里抱着一个婴儿,一脸惊喜,“哥,这是我大侄子还是大侄女?”
汉子回过神来,面前扯出一抹笑,“大侄子。你先抱着,你嫂子还在里面,我在这里等着。”
说完,就将自己刚出生的儿子转手给了他弟弟抱去,自己依旧在门口踱步。
小趣进去时,花二娟已经清理完胎盘,正拿着特质的羊肠线在缝合,这血淋淋的画面让她忍不住头皮发麻,不过她还是强忍着恶心上前帮忙。
花二娟一边缝合一边问纪大夫:“纪大夫,病人如何?”
纪大夫刚刚把过脉,“无妨,脉象尚可,这出血量看着也不大。”
花二娟手速加快,将刚刚一层一层划开的伤口再度一层一层得缝合,足足过了半个多时辰,药童都站得脚软了,花二娟才将最后一层腹部的皮肤缝合。
小趣接手,按照花二娟的吩咐给她上药包扎,然后白着一张脸帮病人清理血迹。
纪大夫收尾把了一下脉,对着精疲力竭的花二娟点点头,“挺好,活着。”
花二娟忍不住笑了笑,“接下来几天才是关键时刻,以后这屋子不要随便进人了,除了我和纪大夫,还有小趣和对方夫君就行,以免带进外邪,对病人不好。”
小趣直接揽过任务,“花大夫,你放心,我这几天就待这屋里守着,除了你们几人,谁都不给放进来。”
“行,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回头产妇好了,记你一大功。”花二娟笑着说道。
手术室的大门再度打开,出来的是花二娟和纪大夫,那汉子再度冲上去,“我娘子,我娘子没事吧?”
“暂时没事,最近几天,最好不要见任何外人。”说完,花二娟望了一眼汉子身上的脏乱,“你若是想要进去瞧他,最好清洗后,换身干净衣裳。而且,不要太亲近她,莫要让她沾染上你身上带进入的外邪。接下来三天是关键,切勿大意。”
汉子松了一口气,连忙道谢,“多谢两位大夫了。”
纪大夫摆摆手,“我给你写张方子,你买了药让药童带着你去小厨房熬上吧。还有,病人得在那屋子待上几天,你们就留一个人在医馆照顾孩子就行,其余人让他们回去吧,医馆没那么多空房间。诊金还有房费,到时候离开前一并交了就行,我看你出门应是很急,大概是没带银两在身上的。”
汉子一个劲得点头,“多谢大夫。我留下来照顾娘子就行,回头我让弟弟回家取钱,绝对不会赖账的。”
交代完这些事情,刚好温家二爷来请花二娟和纪大夫,汉子便识相得不再拉着两人说话。
花二娟望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染血的袍子,“纪大夫,你先去,我换身衣裳。”
纪大夫只负责把脉,所以身上干净的很,点点头,便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