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这声问,常阔轻咳一声,笑的很是慈祥:“快了,快了……已在路上了!”
常岁宁了然点头,那就是还没打包好啊。
看来这生辰礼,她大约还是得自己去取。
因此刻两手空空而有些惭愧的常阔略心虚地岔开话题,问起肖旻何时可达。
常岁宁刚开口,便见有许多熟悉的面孔闻讯朝此处围了过来。
方大教头等人纷纷上前行礼:“……见过总教头!”
声音一个赛一个洪亮。
常岁宁笑着与他们点头。
很快,楚行和老康等一众老兵们也过来了,他们跟在常岁宁左右,一同往常阔的大帐中走去。
军营之中因常岁宁的归来而沸腾起来,楚行身处其中,此刻在常岁宁身侧说道:“女郎于汴水大胜,一举斩杀徐正业……军中众将士皆觉与有荣焉,都在盼着女郎回来。”
别听他此刻语气平静,那都是一个个辗转反侧的无眠之夜换来的。
他时常于深夜忽然坐起——不是,女郎当真杀了徐正业?究竟是怎么办到的?他怎么就教出了这样一个惊天动地的人物来?
听着楚行的话,常岁宁点着头,看向四下那些盼着她回来的视线,感动之余,却又不乏惋惜。
可惜啊,这些兵都不是她的,如果全都是她的就好了。
“……?”有那么一瞬,楚行似乎领会到了她眼神中的惋惜之色,再要细看时,已瞧不见任何了。
而他收回视线时,瞧见了常岁宁腰间佩剑,不禁一愣。
此剑看起来怎如此眼熟?在哪里见过来着?
只片刻,楚行便反应了过来,眼底不由一惊——这不是先太子殿下的曜日吗?怎会出现在女郎身上?
四下人多眼杂,楚行未有声张,试探着问:“女郎这剑……”
“这个啊,仿的乃是先太子殿下的曜日剑——”常岁宁不以为意地答。
楚行:“仿的?”
常岁宁“嗯”了一声:“让工匠照着图纸打的。”
楚行不解:“那……女郎是哪里找来的图纸?”
常岁宁答得很顺畅:“阿爹给我画的。”
楚行意外地看向自家大将军。
“……”也在盯着曜日剑瞧的常阔,面对这猝不及防飞来的一口大锅,顿了一下,才捋着大胡子道:“是有这么一回事。”
楚行多少有些迷惘了。
先是将先太子殿下的枪法传授给女郎,而今又给女郎仿了一把先太子殿下的曜日……大将军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问题若叫常阔来答,那必得是——他想干什么,取决于殿下需要他干什么。
元祥及何武虎等人很快跟了上来。
见着元祥,常阔有些意外,还不及问上一句,便见何武虎等人抱拳行礼:“想必您就是赫赫有名的常大将军吧!”
得了常阔点头,何武虎眼睛大亮,立时带着弟兄们跪了下去,结结实实地行了个大礼。
他们仰慕常阔大名已久,且宁远将军既是他们的再生父母,那宁远将军的阿爹……不得是他们的阿爷么?!
一群汉子口中无爷,但眼中赫然在喊着阿爷,将辈分续得明明白白。
“……”常阔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摆手叫人起身。
方巢他们看着这匪气腾腾的一群人,不禁在心中猜测何武虎等人的来路,但在此一点上,常阔却接受良好。
到底殿下捡点什么回来都不稀奇,回想从前,殿下的大半心腹班底,那不都是靠着坑蒙拐骗搭起来的吗?
当然,用殿下自己的话来说,那至多是“路必拾遗”而已。
何武虎等人跟着来到常阔的大帐外,一路上见什么都要多看两眼,眼底的好学之心旺盛到无法无天。
待常岁宁和常阔去了帐中,何武虎便同持矛守在帐外的士兵说起话来,不忘先拉近关系,掂了掂腰间栓着的一串物件:“……大伙儿都是自己人!”
几名士兵朝他腰间看去,只见是一串拿红绳编得整整齐齐的铜板,少说也有十来枚。
仅有一名铜板在身的几名士兵忽觉眼睛被刺痛。
何武虎全然不知自己的炫耀已经伤害到了对方,正欲再套近乎时,却被荠菜拽去了一旁:“……干什么呢,常大将军帐外岂是你们闲聊的去处!”
何武虎回过神来立时大惊,却也态度诚恳:“……荠菜大姐,那俺们要往哪里领军法去?”
“念在是新媳妇上轿头一回……下不为例!”荠菜与他们道:“都随我来,将军让我先带你们大致熟悉军中事务!”
荠菜领着一群“新媳妇”们离去,常阔帐外很快恢复了安静。
常岁宁进了帐内先净了手,待她的手从水盆里拿出来时,常阔已经笑着递上了干净的棉巾。
待常岁宁将手擦干后,常阔立时捧来一块烤饼:“还未到饭点儿,先吃块饼子垫一垫!”
常岁宁接过,找了个位子坐下啃饼,常阔又赶忙给她端茶:“喝口水,当心别噎着……”
楚行看着这一幕,心情有些复杂——大将军待女郎是否有些过于宠溺……不,是过于谄媚了才对。
但转念又想到金副将的话——【若我有个这么能耐的闺女,我喊她爹都行!】
思及此,楚行再看眼前情形,竟觉得也很容易让人接受了。
说到金副将,常阔正问起金副将的伤势。
常岁宁边啃着饼边回答他的问题,金副将的伤已养得差不多了,但尚且不宜随前军颠簸赶路,是随船走的水路,要晚几日到。
常阔放心不少,点了头,却总觉得落下了什么事,凝神又想了一会儿,才恍然过来:“对了,那臭小子呢?”
见他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儿子,常岁宁咽下最后一口饼,喝了两口茶,才与他说起阿兄之事。
常阔对这个安排很满意,那小子的伤好了,是该去历练了,将人交给崔璟,他是放心的……反正给谁都比给那个女人好!
想到那个女人,常阔不由又问:“……那个女娃呢?”
怕常岁宁没听懂,他又补充道:“宣州的那个,先前在和州见过的,这回和岁安一同过去找你的,叫李什么……李潼,对!”
这一连串的补充,叫楚行听得一头雾水……大将军说一堆,那不就是宣安大长公主的闺女吗?是宣安大长公主的名号直接说起来烫嘴还是怎么回事?
常岁宁却见怪不怪地道:“李潼阿姊也走的水路,都在后头呢。”
起先李潼是随常岁宁一同的,率两万先锋轻骑在前,这种威风凛凛的新奇体验,她怎么能错过呢?
但事实证明威风凛凛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李潼跟到第三日,意气风发之感便不见了,从力不从心,再到整个人好似被吸干了阳气……最后还是改道走了水路,拖着颠簸到散了架搬了家、彼此间谁也不认识谁了的四肢五脏六腑,上船躺着去了。
常阔便又问起元祥,常岁宁答:“同崔大都督借来的。”
说着,常岁宁朝常阔微倾身靠得近了些,小声道:“我将崔大都督也‘借’来了,今后咱们算是一伙儿的了。”
常阔颇为讶然,崔璟此人他再了解不过,那是个从不站队,谁都休想沾边的……总不能是被除族之际,遭殿下趁虚而入了?
常阔有心想一问究竟,但常岁宁啃完饼喝完茶,便未有再闲扯,起身坐到了沙盘前,与他谈起了正事。
常阔便召了部下们过来一同商谈。
他们虽尚未能拿回扬州,但这段时日也绝对没闲着。
当初徐正业离开江都时,虽志在洛阳,但仍是将江都视作了后路来对待的,故而扬州仍留有部将兵力在——
那些余下的兵力依仗着天险与布下的防御,才得以支撑到此时。
而那些防御如今已被常阔大致击溃,关口要道也已被控制,如一堵墙,根基已被挖空,只待大力一推便会轰然倒塌。此刻常岁宁率大军赶回,一举将此墙推倒,夺回江都已是必然之事。
“除了江都扬州,还有江宁,润州……”常岁宁看着沙盘上三城的位置,道:“若扬州失守,那些残余必然会往东南方向,逃往润州……”
她很快道:“我先率军去取扬州,待中军归营后,阿爹与肖主帅即刻去往江宁,之后两军再一左一右于润州会合夹击,力保可一举取回三洲——”
常岁宁说罢,抬眼见那些武将们都看着自己,意识到自己当家做主的姿态有些没太能收得住,便又补上一句看起来不太自信的询问:“阿爹与诸位将军……认为是否可行?”
“大致听来没有问题。”常阔配合地道:“具体是否可行,还须大家一同仔细商榷,再以行军路线先行推演一番……”
众部将回过神来,点头附和。
这厢,常岁宁与众人共同商议行军细则,中间到了饭点,便一同用了饭食,搁下碗筷后,大家又围着沙盘继续探讨。
另一边,荠菜领着何武虎等人大致熟悉了军营事务后,元祥也已和营中交接完毕,安排好了他们晚间下榻的营帐,将带来的东西都搬了进去。
荠菜带着几名娘子军替常岁宁收拾帐中,暂时未领到差事的何武虎等人则全部守在帐外,每每有士兵过来送东西,都要经过他们再三查验——将军在荥阳时才杀了几名奸细,可见这军中也并不十分干净,事关将军安危,必然要再三小心!
秉承如此防备之道,莫说是人了,便是帐外路过的一只蚂蚁,都要被他们拎起来瞪大眼睛从头到脚查验一遍。
临近晚间,常岁宁回来时,见得帐外这般景象,有人拄着刀,有人扛着斧子,还有人累了正蹲地上说话……恍惚间只觉得自己好似哪座山头上的山大王。
面对呼啦啦围上来行礼的何武虎等人,山大王常岁宁将人都赶去休息,与他们道:“都抓紧歇息,养精蓄锐,两日后随我去取扬州。”
两日后?这么快!
何武虎眼睛放亮,声音洪亮地应下,不禁摩拳擦掌——终于到他何武虎还账的时候了!
……
常岁宁率军动身的前夕,肖旻带着中军抵达了营中。
听闻接下来的计策已定,肖旻没有半点意外,他甚至已经习惯了在后面安安静静捡功劳的日子。
次日天色初放亮,常岁宁即已点兵完毕。
临行前,元祥交代了何武虎他们,头一回上战场,是不可能叫他们打先锋的,此行不可冒进,更不可藐视军规,擅自带人单打独斗,要多看多听多学。
何武虎等人正色应下,跟着上马。
姚冉跟到营外相送,她是昨晚跟着肖旻回来的,今日她本想跟上,但常岁宁未允,让她暂时留在营中歇息,负责料理帐中事务。
姚冉唯有遵从安排,此刻道:“……愿将军早日凯旋,属下等将军回来。”
却听那马上之人道:“我不回来了。”
姚冉微怔,只见常岁宁笑着看向她,道:“待我取回扬州,便让人来接你。”
姚冉回过神,也露出笑容,心中莫名几分激荡,点头道:“好。”
随着号角声响起,五万大军齐齐出动,马蹄荡起烟尘,往扬州方向而去。
此一战没有太大悬念。
本就已近粮草断绝的扬州徐军残部,在听闻常岁宁率军攻来的消息后,面对这位“杀主仇人”,纵有些许恨意,却也很难不被恐惧盖过。
此女先杀葛宗,再杀主公,想要杀个他们,那还不跟玩儿似得?
摇摇欲坠的人心被恐惧彻底击溃,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常岁宁的名号犹如压垮人心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的大军还未真正打进扬州,对面甚至便先逃了大半。
先后不过三日,常岁宁便夺下了扬州城门。
此一日午后,常岁宁率军直入扬州城中,令人将“匡复上将军府”围了起来。
常岁宁下马,抬眼看了一眼那面匾额,道了声“拆了吧”,便径直带人踏过朱漆门槛,往这座昔日诞生承载了诸多野心阴谋的府邸中走去。
她来取她的生辰礼了,但愿别让她空跑一趟才好。
前院书房中,听闻常岁宁已破门而入,迟迟不愿离开的骆观临再无分毫侥幸,面色决然地拿起书案上备好的剪刀,猛地往脖颈处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