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的大楚宫殿,在这一刻,死寂无声,落针可闻。
楚世诀等人的呼吸声似乎都加重了许多。
祖父苍老的面孔之上更是无比肃穆。
一双双眼睛俱都看向了楚尊。
“大哥。”
楚时修倒抽了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说,叶楚月很有可能是为了大楚,才沦为魔的?”
“嗯。”楚尊看了眼神色难看的祖父。
来大楚之前,关乎此事,在他的脑子里浮现盘旋了好多次。
他酝酿着措辞,思考着如何开口,是否要和祖父、父亲单独道出。
但祖父若还是固守己见的话,他就没有办法和机会,与大楚的诸位弟弟说道清楚了。
因而,他要选在人多的时候说,让每一个局内人都清楚真相。
他看了眼楚南音,满目怜惜之情。
是了。
两个妹妹都是无妄之灾。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私心是偏向楚南音的。
在他眼里,楚南音才是自己的妹妹。
至于在外漂泊已久自生自灭的那一位,生和死都难以引惊涛。
他对此事相当的关注和在乎,也是因为在仙武天所遇到的那位狱友。
狱友提点过他。
和明月继续斗下去,对大楚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明月的命格之硬,洪荒三界独此一份。
故此今日所说的点点滴滴,都是为了大楚好。
楚南音始终不语,袖衫下的一双手却是泛起了彻骨的冷,以至于胸腔和双臂流动的血液,都像是浸着寒霜般的冷。
她强行使自己镇定下来,四肢因为她竭力地压制,导致有些发麻。
失去了双目的她处于空洞虚无的黑暗深渊。
仇恨和骨子里的傲气,支撑她坚持下去。
若叶楚月是祥瑞。
她又是什么?
若她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她一落千丈一败涂地的仇恨该怎么结算?
她好端端的日子全都被毁了。
难道连报仇雪恨都是奢侈?
凭什么叶楚月可以拿回自己的眼睛。
而她就不可以呢?
那也是她的眼睛啊?
“大哥,我不信!”
楚世诀冷声说。
“你信与不信,都是这么一回事。”
楚尊喝道:“我今朝前来,就是为了说道此事。到此为止吧,尚且还来得及。冤有头债有主,我们的重心偏移了,才导致大楚的衰败和没落。”
“可她叶楚月已经对大楚不死不休了啊。”楚世诀低吼。
“那就转圜、弥补!”楚尊沉声道。
“够了!”
楚祥抬起的拐杖猛地压在了地上。
“祖父。”楚尊来到老人的面前,单膝跪地道:“还请祖父,和明月修补好关系。”
“砰——”
老人的拐杖,蓦地砸在了楚尊的头上。
登时。
楚尊头破血流。
鲜红的颜色覆在眉眼之间。
他颤动着的睫翼缓缓抬起,有些呆滞和几分诧然地看向了自幼喜爱的祖父。
“你出息了,你有本事了,看来这大楚的家主之位也该教给你了,我跟你父亲一道去死可好?左右你也有能耐了,无需我们。”
楚祥冷笑:“你父亲当年根本舍不得要了那孩子的眼睛,那是他的亲生女儿,是我,我让他挖走明月的眼睛给南音的。楚尊啊楚尊,你一句冤有头债有主,是要我这个做爷爷的给她叶楚月赔命吗?我原以为你是最聪明的,没想到你竟糊涂如此!你实在是叫人失望。”
“你跟你那个昏了头的母亲一样让人失望!”
“你真当叶楚月是你妹妹了?”
“她从前的身躯,早死在下界了,她一个上界的孩子,用血肉滋养下界的土地。”
“你猜她为何对大楚没有半分留恋半点感情,因为她根本不是大楚人!”
“她是那个下界女人生的孩子,她是慕倾凰的女儿,她流着下界的血,是下界的种。”
“楚尊,你看看云都冥王的下场,若不遏制她的成长,这就是大楚的结局!”
“等她爬上天梯,等她立地为王,我们大楚就要被她夷为平地,到时入目所见都是血流长河之景,不再有往日的辉煌。”
“楚尊,你清醒一点吧。”
楚祥面红耳赤,瞪目看着楚尊。
激动到拿着拐杖的手都在剧烈地颤抖着。
倒映着楚尊面庞的瞳孔,极尽失望。
而这时,楚南音袖衫之下紧攥成拳的手缓缓地舒展开,唇部也不再用力地抿着,浑身好像是庄稼得到了灌溉般的舒畅。
“好了,都退下吧,楚尊,你也回去。特赦之日是仙武天给你的恩赏,但你戴罪之身,还是好好在牢狱里待着,莫要出来惹事生非了。”
从前,祖父总是以他为骄傲,眉目也多为慈祥和蔼。
这是楚尊头一回在祖父的脸上看到了跟凶神恶煞的相关。
楚世远扶着楚南音和诸位兄弟走出了大殿。
擦肩而过的刹那,那一角扬起的麒麟袍垂下,楚南音顿住了身形。
“大哥,不要被外人骗了,相信祖父,祖父是大楚最有威望最是德高望重的人。”
“而我们,永远都会是一家人。”
楚南音低声说完,面庞扯出了苍白的笑,旋即往外走去。
殿内,只余下楚祥、楚尊祖孙俩人。
“我会派人送你回仙武天,今日之事,不要再提了,权当不曾发生过。”
“祖父!”
楚尊挪动着膝盖靠近楚祥,急道:“你为何不信孙儿的,孙儿可对天发誓,今日所说的字字句句绝无虚言,在狱中也不曾被人欺骗过。祖父,你便信孙儿一回吧!”
“谁说我没有信你了。”
楚祥满目沧桑,就那样坐在太师椅上。
烛火摇曳。
被外头的风吹灭了一盏。
刹那间,楚祥面庞的火光骤然消失,陷入了一片灰暗的阴影,只隐约露出了内陷的两侧脸颊。
老人白发如雪,一双眸子更是幽幽沉沉不见半点光。
楚尊闻言,浑身的血液冰冷,四肢僵住,瞳眸赫然放大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楚祥。
“祖父既相信,为何还要一意孤行?!”
“为何不能?”
楚祥地反问,让他陷入了无能为力的无奈。
就像是被深海淹没的人。
再难回到岸上去了。
楚尊这才发现,比起祖父的不信任,更恐怖如斯的是既相信他,却还要执意如此。
“回去吧。”
老人拄着拐杖缓缓地站了起来,从阴影之中走出。
楚尊蓦地抓住了祖父的衣角,“爷爷,别——”
老人脚步停下,回头看他,眼梢里的阴翳让楚尊感到了万分的陌生。
“爷爷。”
楚尊还是不肯死心,“你既知道她不是灾厄,是祥瑞,就不该继续啊,应该让世诀他们都放下执拗。”
冬日的寒风很大,从鎏金殿门之外吹拂而来,掀起了老人如云的华发。
楚祥低下头看着偏执的孙子,长长地叹了口气,便道:“楚尊,你以为自己找到真相,找到真理了吗?爷爷来告诉你,什么是真相,真相就是当年大楚将遇灾厄,又逢你母亲的双生女可抵天灾。你还不明白吗?她若不是灾厄,大楚就得是灾厄。只是我没想到,你母亲的肚子里,会出现焚世天罡这样的魔种。楚尊,时也,命也,万般不由人。”
“我们和叶楚月之间的关系,永远好不了,因为那并非天生,因为她帮大楚挡了劫难,亲生的父亲和祖父却视她为洪水猛兽,在她降落于世的第一日就残忍无情把她丢进了无间地狱。”
“楚尊,你说,她若知晓真相,她会不会把大楚的每一个族人都给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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