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姜菀所想的那样,这血河之下果然暗藏玄机。
坠进血河里,窒息溺水的感觉并没有随之而来,反而姜菀感受到自己正被一团温暖牵引,似乎要把她带去某个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姜菀意识清醒了,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处漆黑洞穴。
洞穴阴冷无比,四周全是凝结的冰晶。
奇怪的是,龙血炙热如火,竟然没能用温度将那些冰晶融化。
又过了片刻,姜菀的眼睛已经能适应洞穴的黑暗,差不多也把洞穴里的景象看了个大概。
一处空荡荡的洞穴,周遭被巨型冰柱围堵,像一道很厚的冰墙。
身后,依旧是奔涌不息的龙血河。
“嘶嘶——”古丽从姜菀背着的鹿皮包里钻了出来。
龙翅拍打,脑袋扬得很高。
姜菀抱着她,揉了揉那小脑袋瓜,“知道了,都是你的功劳。回去以后,我天天给你喂烤羊肉。”
古丽在姜菀掌心乖巧蹭着。
她能发现龙血河下有东西存在,也确实要感谢古丽。同为龙族,古丽能够清晰感知到这里每一滴龙血的愤怒,和怨恨。
它们是被血族屠杀的,如果一旦有血族的人掉进血河里,怕是顷刻都会没了命,更别说淬炼身躯。
不过姜菀是个意外。
她体内有女巫之血,并非是纯种血族。而且,在和古丽契约的时候,她喂了古丽自己的血,同样古丽也将自己的一滴龙血给了她。
所以当她被伊芙罗娜推进河里的时候,这些龙血不仅不会伤害她,反而还会把她带去安全的地方。
至于为什么让伊芙罗娜动手把她推进血河里...
从刚进到这个结界里,她就能感受到自己的灵魂正被某种东西吸引。
那东西和她的身体、血液、灵魂像是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她不曾来过这里,也没有东西封存在这儿...
可如果不是她,那还能会是谁?
答案简单明了。
该黎。
牵引她往一处去的力量,或许就是该黎的灵魂?
姜菀知道该黎的灵魂和肉躯都被玄冰禁锢,那么能克制如此邪冷的力量不被发现,也应该只有这满池龙血。
显然,她赌对了!
“古丽,你能看清这四周有什么东西么?”结界之中,巫力用不了,她只能用龙语和古丽沟通。
古丽嘶鸣着,“我能看清。在姐姐面前左侧,我好像看到了一个形状像床的东西。”
形状像床?
“四四方方的?”
“对。”
“我想...”姜菀猛地吸了一大口气,眼神无比坚定,穿过左侧的巨型冰柱,“我们找到了!”
小古丽傻乎乎的还不明白,姜菀已经抱起她往左走。
冰柱冷冽,光是站在面前,就已经能感受到刺骨寒意。
“找到什么了?”古丽吱吱叫着。
姜菀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词汇形容这一刻的心情。
觉得有些太过顺风顺水的侥幸?还是颤抖不止的激动?
“我们找到玄棺了。”
找到玄棺,也就意味着找到了该黎的肉身和灵魂。
她在冰柱上哈了一口气,抬起手想用袖子在冰柱上蹭一蹭,好更能看清楚棺材的模样。
而就在她触碰到冰柱的一刹那,整个人重新进入到一片虚无黑暗的领域当中。
一幅幅记忆碎片在她眼前掠过,拼凑出了一段让人不敢相信的画面...
“快点儿,快点儿——”穿着打扮香艳的女人,正拎着一个金灿灿的小桶往一个方向跑去。
随着那女人速度渐渐快了些,金桶之中的东西也不小心往外溅落了一些。
猩红的小水珠。
不——
那不是水珠,那是...
她又听到身后传来男人的怒骂声,“贱婢!这可是龙血,是专门给亲王大人沐浴淬体用的,你洒了这么多出来,是想要脑袋搬家?”
女人跪在地上,不停歇磕头求饶。
但不管她怎么说,怎么求。最后还是被人架着出去,不知道拖去了哪里。
画面又是一转,金纱幔帐,香气袅娜。
在她眼前展露开的,是纸醉金迷,也是酒池肉林。
男男女女的欢爱,正在她面前大开大合着。
这些画面太过真实,真实到让姜菀面颊发红。
她错开头,视线往里探去。
幔帐最后,是热浪蒸腾的一处龙血浴池。浴池中,脊背劲拔充满力量的少年正坐中间,而在他的身侧,共有五六个身姿妖娆曼妙的女人萦绕。
她们用各种撩拨的手段去讨好那少年,一个个姿态大胆,看得人脸红心跳。
渐渐,姜菀愈发觉得那少年背影有些眼熟。
“亲王大人,您要的龙血酒。”
“端过来。”少年嗓音清冷。
须臾,有人把一个木制的托盘和酒盏放在龙血池里。很快,又有人从一侧走上前来。
姜菀看着那个人举高了手里的幼龙。幼龙看上去比古丽还要小很多,粉白的肉身带着少许绒毛...
那是刚降生的幼龙。
在她怔愣出神之际,只见一把冒着寒光的匕首猛地割破幼龙的脖颈,然后用力刺破幼龙的喉咙。
幼龙只发出“唧唧”两声挣扎,很快四肢松软下来,没了生迹。
一滴滴血水落进了酒盏中。
薄冷的长指捏起酒盏两侧。
少年仰头瞬间,满口龙血随之被他饮了干净。
“不——”
姜菀控制不住出声制止。
眼前的少年好像听见了她的喊声,转头抬眸来看。
四目相对,姜菀整个人犹如置身冰天雪地。
她看到了什么?
那个用龙血淬炼身躯,被女人围绕左右,残害幼龙饮血作酒的混蛋,竟然是...该黎?
一样的面庞,截然不同的模样。
“该黎?”她微微出声。
“阿菀。”该黎朝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姜菀的腿像是不受控制,一步步向龙血池里的少年靠近。
他刚饮过血的唇娇艳欲滴,像极了他第一次刺破她喉咙的样子。
“你为什么...”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该黎挥散左右伺候的女人,站起身子牵起她的手,“因为,这就是我本来生活的样子。”
本来生活的样子?
“你还不知道吧,我是东方血族最为聪慧厉害的一代亲王,也是最喜欢享乐的亲王。”
“不,你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谁告诉你的?那个只有我三分之一灵魂的残次品?”少年猛地将姜菀拉近,让她依附紧靠在他的怀里,“他骗了你。”
微冷的气息蹭过她耳朵,莫名的熟悉感铺天盖地朝她席卷去。
容貌,声音,气息还有温度,他都跟“该黎”是一模一样的!
“他是我的一部分,但确实不是我的实体。灵魂分裂,他只占三分之一,善念仁慈全被他带走了,而剩下阴暗的一面,他却只字不提。”
“你现在看到的我,才是我真正的样子。”
姜菀浑身冰冷,她想蜷缩一下手指,都是尤为困难。
“不...不是,你不是该黎。该黎他喜欢龙,他把龙看得比自己生命都重要!”
“当然,我当然喜欢龙。”漂浮在血龙池上的酒盏被该黎拿起,他用舌尖轻舔过酒盏里的龙血,“龙,是能提供给我强大力量的动物,我怎么会不喜欢他们?龙血淬体,也正是我发现的。”
“那有关西方血族的背叛呢?”她急声问。
“不是背叛,是掠夺。”少年勾挑起她的下颌,耳鬓厮磨着呢喃,“是西方血族觊觎我的龙血池,故而才把我的灵魂和肉体囚禁在这里,占有我曾经属于的一切。”
“不过值得高兴的是,在这个结界里,我依旧是这里的君王。我可以为所欲为,继续我曾经的生活。当然,你是我的挚爱,如果你能留在这里陪我,我会为你奉献我的一切。”
他字字恳切,声声真挚。
“外面是阴谋和算计,而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只有我们两个人...”少女声音娇软,手臂情不自禁环上该黎的腰。
“对。”他眼风愈发温柔,“我会将我的一切,包括我自己全部都啊——”
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起,姜菀眼前那一幕幕逼真的画面也全部消失不见。
她的面前,赫然是一面冰晶光镜。只不过镜子里,有一道裹着披风看不见面孔的灵体。
镜子中间,尖锐的冰棱穿破镜面,又没入灵体里。
刚还沉迷在少年怀中的姜菀,眼下神色淡然,清醒无比,“没猜错的话,你就是那个投靠血族的巫师,残留在这个结界里的灵体。”
“你...你怎么会知道的?”灵体匍匐跪在地上,声音尖锐刺耳。
姜菀轻笑不语。
“你早就知道了!”灵体怒喊,“在我将你拖入幻境之中,你就已经知道我是假的了!”
“是。”姜菀搓了搓自己被冰柱冻僵的手,“我知道这是骗局。在你想法设法靠近我的时候,我又何尝不是想法设法靠近你呢?”
“狡猾的女人!”灵体,“自从有这处结界,你并不是第一个发现我灵体的人,但却是唯一一个能够逃脱虚无之镜困缚的人。”
“虚无之镜?”
“没错。这是一件黑魔器,能够照出一个人内心最为害怕恐惧的事情。”灵体或许也知道自己今天难逃一死,有种破罐子破摔架势,“喂,小姑娘!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样看破虚无之镜的?”
“用心。”
“什么?”
“用心看,用心感受,用心真切的去了解他。”
灵体听得云里雾里。
“或许喜欢一个人,就会容易胡思乱想。想要迫切了解他,不管是翻看他的曾经,还是听别人口中说出来,其实都不如自己去用心感受。好与坏,真或假,虚伪和真心,这些都能感受到的。”姜菀微微阖眼,眼前好像出现了眼熟的人影。
那个总会逗弄她,但到最后一步却舍不得她疼的少年。
那个在她熟睡乱踢被子,将她被子又一遍遍重新掖好的少年。
那个被所有人冤枉,却只死死望着她,想要得到她信任的少年。
她相信他。
因为他值得。
虚无之镜裂开,阻隔姜菀往前进的巨大冰柱也在顷刻间粉碎。
碎冰像是一颗颗小水晶,在她脚边散落了一地,铺成闪烁着光晕,犹如星河的一条路来。
洞穴最里面,玄冰的棺椁横躺在其中。棺椁上,一根根冰柱几乎将棺椁插满了。
那些冰柱从顶刺入,深深贯穿棺椁。
光是从眼前这情景看来,就能让人感受到那棺椁里的人在死去的时候,究竟经历了多么可怖的折磨。
而棺椁里被折磨、被摧残的人,正是她的少年啊。
...
结界外,西弗杰格盯紧血河里的一分一毫。
当看到血河中间的漩涡开始旋转速度渐快,他突然感觉到了不对。
“怎么了?”一旁的梵莱德看他一眼,不禁问声。
“我好像感受到...龙墓有异样...”
“再说一遍?!”
梵莱德的话刚说出口,西弗杰格唇齿间突然吐出一口黑血来。
“怎么了?龙墓到底这么了?”
“我祖父的灵体不见了,虚无之镜碎了。”西弗杰格其实和姜菀一样身怀巫师血脉。效忠血族、创造结界的人,正是他的祖父。
“虚无之镜碎了?”梵莱德倒抽一口凉气,不过很快他又镇静下来,“如果虚无之镜碎了,也就意味着那具棺椁已经被人发现了。”
“那我们现在该如何啊大人?”
“打开结界,我们进去找人。”
“打...打开结界?”西弗杰格扫了眼四周的学生,还有一些前来观看这次普罗斯顿杯的贵族勋爵和夫人们,“人太多了,如果现在开结界,恐怕——”
不等西弗杰格说完话,梵莱德抬手轻挥,一瞬间,整个血龙池的四周涌上数千隶属玫瑰城的血族骑士军团。
“既然觉得人多嘴杂,那么就让他们永远安静沉睡在这里好了。”
梵莱德不想等了。他为了这个计划,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那个少女就在结界里,他要现在就进去抓到她祭献血龙池。
棺椁既然被人发现了,曾经的秘密绝对不能被公之于众。左右都是涉险,他不如选一条最为安全稳妥的路。
梵莱德一心想扑进结界中快些抓人,丝毫没察觉到人群之中已然消失了道身影。
...
洞穴中,少女割开手腕,血水从她腕处滴落,一颗颗砸在冰棺之上。
渐渐,少女脸色变得苍白如纸,而棺椁里,少年被冰封千年的面庞正一丝丝红润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姜菀也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
她天真以为只要推开棺盖该黎就会醒来,但是她太过异想天开,也太低估樊特冈帝家族的手段。
困住该黎的根本不是一具冰棺,而是一整块玄冰。该黎他是先被冰锥钉起,然后才被冻起来的。
她只能用血化开这些冰。
“该黎,如果你再不醒过来...我可能很快就会应为失血过多而死了...”
“我闻到血腥了,人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