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斯小姐,”公主府邸的守卫早已认得凯特的脸,在她跳下马车后就直接为她打开了大门,“是来为殿下送信的吗?”
“是的。”凯特点点头。
莉莉安娜和瑞拉的日程逐渐复杂,如今已经很难维持三个人每晚都在瑞拉的宿舍见面的惯例,所以凯特往返公主府邸和首都学院的频率在上升。
怀里除了揣着要给莉莉安娜看的一份名单,她还带了两本从首都学院的“临时图书馆”(虽然目前看起来从前的那个图书馆应该再也不会开放了)里借出来的书,以瑞拉的名义借的,带给艾米·勃朗尼。
莉莉安娜几乎不去首都学院,但她也信守了之前和艾米之间的约定,只要不是场合必须,艾米都可以代替她去学院里听课。
艾米刚刚到首都的时候,和从前一样,很少和凯特有私下的交谈。后来成了皇家侍女,意识到皇宫里就没有几个侍女身上没有点儿贵族血统后,那股自恃身份的骄矜就少了很多,但是平时还是不太喜欢和其他府邸里做事的人说话。
凯特和艾米熟起来的原因也并不是因为发生了什么曲折的大事。
艾米是在海边长大的女孩,来到首都不适应这里的气候,脸上开始接连不断地长小脓包,以及那种摸起来硬邦邦的小包。
艾米没有找谁求助,只是用更厚重的粉泥去掩盖脸颊上的瑕疵。这个世界的化妆品工艺还在十分粗糙的阶段,大量使用只会让脸上的情况更加糟糕,而十几岁的小姑娘,鲜少会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容貌,那些小痘此消彼长,有的还会挺疼,于是凯特有一天就撞见了艾米悄悄抹眼泪。
艾米性子倔强,当时还说“和你没有关系”,但眼泪冲走了脸上的粉泥,让凯特看到了她脸上的那些包块。
凯特当时挺无语的,心想这不是自讨苦吃吗,艾米但凡和莉莉安娜讲一声,莉莉安娜也会给她找治疗师——更可能是直接让瑞拉治了。
这件事最后都没有惊动莉莉安娜,因为凯特在给艾米把脸洗干净后,发现少女脸上的东西她也曾长过。
当时她和梅根刚随莉莉安娜到首都,梅根和莉莉安娜都没有事,就她这样。而女仆长则见怪不怪,说不少人刚刚换地方生活都会如此,让她去治疗师那里找到几种药材,拿回来后自己砸碎,再去厨房取一一点点固体的油脂混合,往脸上抹了差不多两周,之后就没有再大规模地长过了。
凯特凭着记忆又配了一点儿药膏,艾米为了漂亮也皱着眉头克服了厨房里掏出的油脂那一股子腥味,这么抹了不到一周。
也不知道是药膏真的发挥了作用,还是姑娘们的身体就需要那几周去适应新环境新气候,艾米的脸又恢复了光滑,她很高兴,再见到凯特就比从前亲热不少了,会叫凯特“弗斯姐姐”。
莉莉安娜一直都不知道这件小事,她如今的注意力和精力被太多事情分走了,而无论是凯特还是艾米,都觉得莉莉安娜不该被这种小事所打扰——你很难要求一个人在思考这个世界该如何拯救的同时,还要细致入微地观察到身边的人脸上多长了几颗青春痘和闭口。
总之,凯特觉得自己如今和艾米也算得上朋友。
艾米就像一只看着很凶但其实并不会攻击人的——雪狸鼠,或者牦羊羔,凯特还是习惯在脑子里去联想家乡的动物们。
她的魔法挺厉害,当时一群仆人躲进兰斯洛特别苑的地下室,不少人被吓得瑟瑟发抖,还有人哀求骑士留下保护他们,场面一度很混乱。
艾米当时也在那里,凯特手上有一盏灯,所以能看到少女其实也怕得轻微发抖——因为不断有人夸大其词地描述着外面的状况,还有人害怕到尖叫嚎哭。
凯特想要安抚身边的人,而就在这个时候,艾米一下子冲到了门口,所有人都看到青绿色的闪光从她的手指间流窜出来,就像风中的火苗一样一下子熄灭了。
少女顿了顿,她停下脚步,又挥了一下手,这一次那闪光变成了细线,就像一条鞭子一样打在了门上,她说道:“好了!我会努力让你们不死在这里的!”
这是个很喜欢问“这有什么意义”,“这有什么用”的少女,比如凯特试探性地问艾米想不想参加学院的学社活动,就得到了一句硬邦邦的“看不出有什么意义”的回复,但凯特觉得,这个少女人挺好的,艾米也许有一天能承认她们做的事情“有什么意义”。
凯特在找艾米的时候,发现艾米正在和玛利亚·爱德华兹说话,前者眉头微皱,后者怀里有一束看着搭配得十分漂亮的花束,脸上的表情有些局促。
“哎,这不是凯特!”爱德华兹小姐看到了凯特,感觉像是松了口气,“正好,我还有些事情想问你呢!”
艾米听闻后点点头,接过凯特递给她的书后,又对玛利亚·爱德华兹说道:“反正我尽了提醒的义务,听不听是你的事情。”
凯特见爱德华兹小姐脸上露出了窘迫的神情,低头说了一句:“好的,谢谢你,勃朗尼小姐。”
爱德华兹小姐十分温柔周全,在皇宫中做了多年皇太后陛下身前的侍女,于礼仪和做事上,都足够当凯特和艾米的老师,而凯特还从来没有见过她用这种局促不安的神情说话,感觉耳朵都有几分红。
爱德华兹虽然来公主府邸的时间不长,但是迅速就融入了这里。她名义上是比艾米更高一级的宫廷女官,和艾米一起负责打理莉莉安娜的日常起居,但实际上,她在府邸里更像是皇宫和北方贵族相关的顾问,负责解答和处理一些疑难问题。
凯特与爱德华兹熟络是因为爱德华兹对于学社有着非常高的热情——她对于瑞拉的热情也很高,是鲜少地不是因为瑞拉是圣神信使而崇拜她的人。
在艾米走之后,凯特关心了一下,问道:“勃朗尼小姐说了什么吗?”
“噢,哎,她误会了,但又没有听我解释。”玛利亚笑起来,她用没有抱着花的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说道,“之前科肯纳先生找到我,希望我能为他去皇宫的衣着提供建议——他说殿下需要他在议政厅里、在众臣面前演讲,有些紧张。”
“伊乐·科肯纳?紧张?”凯特挑了挑眉毛,“他原来也会紧张么?”
玛利亚听到凯特用这种语气说话,便说道:“那看来勃朗尼和我讲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总之,他是平民,但又担任殿下的书记官,这样的身份确实不好选择衣服,我就为他提供了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案。”
“后来科肯纳先生回来,我就问了一句他的讲话怎么样,他说和殿下的预想不太一样,他没能在议政厅说上话,我见他表情有些失落,便宽慰了他几句,然后他今天找到我,送了我这束花,说是为这两天的事情表达感谢。”
凯特“哦”了一声,她是说这束花很美,不像是寻常花匠随意采摘搭配的,伊乐·科肯纳做这些的手艺一向很好——之前还给她送过一束,让她以为这是个英俊帅气的故事男主角一般的人物……哎。
想到这里,凯特突然就知道艾米对爱德华兹小姐说了什么了。
果然,接下来她就听到:“然后勃朗尼小姐大概是路过,她就看到了科肯纳先生把花交给我,过来很严肃地和我说,科肯纳先生从前在兰斯洛特公爵府会把花送给各种女仆,讨她们的欢心,从他们那里打听兰斯洛特公爵和殿下的事情。”
“我想要解释,但勃朗尼小姐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她对我说科肯纳先生擅长游走在不同的女人之间,让我不要被他的甜言蜜语和一点儿礼物迷惑,”玛利亚脸上尴尬的表情还没有褪去,“关键是当时科肯纳先生并没有走远……我想他应该听到了勃朗尼小姐说的一些话。”
艾米知道科肯纳先生从前的那些事吗?凯特想,艾米应该不太清楚,毕竟她到莉莉安娜身边的日子不算长,有些事情可能是仆人间传的闲话——毕竟来首都之后,说科肯纳是公主豢养的男宠的声音也不少。
“我与科肯纳先生并无私下的交往,”在宫中多年,又摊上过大皇子的那些糟心事,所以玛利亚在这方面很谨慎,她用恳切的语气对凯特说道,“都是误会。”
“你放心,我完全相信你的话,”凯特点头,她不太相信科肯纳先生,但是她相信爱德华兹小姐,“没事,我待会儿会去和勃朗尼小姐讲,如今科肯纳先生是公主殿下的书记官,在府邸里相处也要融洽和谐、放下成见,毕竟你们是距离殿下最近的人。”
说得轻巧,凯特意识到,她其实自己也没有放下对科肯纳先生的成见——她只是不会像艾米那样直接在嘴上这样毫无顾忌地说出来罢了。
要让两三个人毫无嫌隙地站在一起都这样难,凯特不禁想,要达到莉莉安娜和瑞拉所设想的“所有人站在一起对抗魔神”的那天,不知道还要走过多少坎坷波折,才有可能去接近最后那微乎其微的可能。
“我选择相信,”她那一天在日记里写道,“我们会做到的,那一天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