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和禅院研一面谈这件事,濑尾澈也是断然拒绝的。
他没办法想象那个画面。
自己的老熟人编辑拿着他费尽心血的轻小说,克制且不失礼貌的问:
“除了《废柴王子转生异世界魔法少女成为世界最强》、《天才偶像的竹马是财阀隐藏继承者》、《世界尽头的无能废柴竟是暗黑大魔王》外,濑尾老师还有哪些作品呢?”
澈也觉得自己会很窒息,并且当场写出一篇《关于我无意间被轻小说塑造出崭新人生这档事》来凑数。
如果还不够说明情况的话,那就再补上一篇《不想纯粹家里蹲的社恐宅宅(已成年)开始了轻小说作家的堂堂第二人生》。
「呵,果然已经成为厕纸的形状了啊,我。」
线上沟通的效率远远不如线下,禅院研一也从对话中感觉到了对方的闪躲,询问起把人推荐给自己的新编辑,编辑很自然地回答道。
“濑尾老师是这样的性格,他还蛮社恐的,但是是一个很好讲话的老师。之前为了能匹配上轻小说的风格做出了很大突破呢。”
禅院研一:“……我想知道他突破前的样子。”
看到之前那些终于符合他们出版社出版读物要求的标题,禅院研一认真思索起自己干脆从轻小说网站上广撒网多捞人的可能性。
编辑又说:“之前我手底下那么多这个年龄的作者,似乎也就濑尾老师是这样的风格。您要是觉得轻小说是恨不得把简介全部写成名字,正文却很稳重的那种,恐怕得失望了,不是这样的哦。”
本来像濑尾澈也这样的「新人」如今是不可能直接由禅院研一负责的,但他主要联系的那些老师们……大多都外出取材了。
最核心的当然是松本清张,不记得是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经常踩着死线起舞,偶尔会逃到漫画网咖躲避编辑催稿的老师迷恋上了取材。
不见人影是常有的事,就算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也不知道他到底去哪儿了,如果不是对方主动联系,禅院研一不管怎样都找不到人。
这就像个不妙的开端,奠定了禅院研一四处找人未果的主要基调,不管那些老师是写什么题材,推理小说、严肃文学、爱情小说、还是其他什么……
——大家都真的很爱说走就走呢。
以至于乍一接触这个在网络上几乎随叫随到的年轻作家,禅院研一居然产生了诡异的欣慰感。
多好啊,这样的老师多好啊,不会随时灵感迸发就消失不见,虽然不想见面,但该对接的工作也不会落下。
更重要的是,他是「突破」成这样的的,甚至不用刻意去强调,他自己很清楚,对于目标受众产生的些微变化,作者需要作出哪些让步。
简单来说就是,您是怎么「突破」的,就请怎么「退化」回去吧。
濑尾澈也答应得非常干脆,说什么应什么,这也令他原先的那个编辑非常吃惊。
“虽然知道濑尾老师的配合度很高,但对我可不是这样的哦。”编辑调侃道,“毕竟禅院编辑是手握重要老师的大编辑呀,会有这样的态度也是正常的。”
禅院研一还是觉得这应该是性格问题。
社恐的人很难拒绝别人吧。他想,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确从来不认识这么一个人,禅院研一都快以为他是不是以前做了些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才会用补偿地心态这样配合。
——其实更多的是心虚。
濑尾澈也可太心虚了,这种心虚很好的化为了工作的动力,他很快就把人物小传、大纲,以及三万字的试阅整理了出来,打包发给了禅院研一。
对方很精准地指出了一些值得改进的地方。
禅院研一:「最初出现的配角工具人属性太明显了,如果他会一直和主角一起行动到结局,现在的形象空洞了一些。」
澈也记得前编辑的轻小说速成班是这么说的:
「厕纸文学当然需要大量的工具人,主角是绝对重要的,所有的笔墨放上去也不为过。其他配角如果字符过多……那也可以,就当是在水字数吧,很正常。」
禅院研一:「老师您的故事线似乎还想写很多东西,是觉得妨碍主线全部删掉了吗?不那么赶也是可以的。」
前编辑的轻小说速成班:
「删,要舍得删,得把主角的成长线凸显出来。不过不删也没问题,但是位置要挪到后面,轻小说后期疲软是常见的事,一直追下去的读者考虑到沉没成本,会干脆弃文的不会太多,不要担心。」
……
前后互博的建议不在少数,濑尾澈也如今能清晰感受到「禅院研一之前到底是有多迁就松本清张」了。
不,不止松本清张,只要是在研一君手下,他就从来没有被这样揪着修改过。
虽然修改起来并不困难,但澈也时刻谨记自己轻小说作家的身份、和决心,毕竟这是他开启笔名之后就决定的事情,如果因为这些事就彻底改变的话,那为什么不直接用松本清张的身份去写推理小说呢。
于是,早已经自诩为半个轻小说懂王的澈也,十分有职业修养的向禅院研一提出了极具建设性的意见。
禅院研一:「人气投票……?」
澈也咬咬牙,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起来。
濑尾澈也:「我写这本的初衷就是纯粹的厕……轻小说文学。之前每年都会有「这本轻小说真厉害」和「轻小说月度人物人气排行榜」,根据榜单来调整自己的写作方向是很正常的吧,我想试试看,这或许是一种全新的与读者交互的创作方式呢?」
禅院研一那边沉默了好久,最后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回答:「如果您坚持的话。」
于是,试阅还是放在了之前的网站上,在版权上受到限制后流量也会相应降低。好在濑尾澈也积累了一定的读者,很快就收到了第一批反馈。
澈也丝毫不担心主角。
主角背景身份为推理小说家,有着小说家的一切怪癖,这并不妨碍他脑子转得快,解决事情效率高。
可诸如以上在奇幻类根本拿不手的特色并非这本小说的卖点,主要卖点或许在于主角的性格设定,以及与剧情相匹配的精神状态。
感觉脑子有病,但不完全有病。
感觉是个天才,但虚张声势才是常态。
想对他动手的人比想和他争辩的人多得多,这是对一位偶尔毒舌的逻辑怪最大的尊重与认可。
被濑尾澈也当作「写作*麦高芬」的设定是:他有一个谁也不能提的好友,提到这个朋友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看得出来,读者还挺喜欢这种骚东西……这个词还是澈也在评论区里学到的。
除此之外,从试阅来看,他们最喜欢的除主角外戏份最重的那个配角,就是禅院研一口中那个工具人。
那就好办了,他这不是还挺懂读者的嘛!
澈也奋笔疾书狂改大纲,三两下把这个配角和后面和他「功能性」接近的角色全部扩容,背景故事补足,支线安排上。
将修改好的文稿再次打包发给了禅院研一,濑尾澈也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起来,打算去给自己冲杯咖啡醒神。
澈也住在一栋复层公寓的二楼,一楼是服务区,整栋楼也只有几户人居住。
这里是铃木集团旗下专为年轻人打造的半豪华社区,旨在一个邻里关系简单,必要的社交完全可以省略,足不出户也能活得滋润那种。
当他路过窗户,眼尖地发现楼下停着一辆货车,似乎有新住户搬进来。
现在还空着的房子就只有他隔壁的那一套,因为正对着对街,缺乏视野一直没能出得掉。
希望是个安静的人,要是同样社恐就再好不过了。
虽然这儿的隔音做得也不差,但澈也也不想面对热情邻居的社交。
然后澈也就看见了从副驾位置上走下来的男人。
濑尾澈也:“……”
见鬼,怎么是莱伊?
他不死心地趴在窗口仔细看了半天。
就算对方剪掉了一头长发,但标志性的帽子和压不住的几缕头发,以及那双绿色的眼睛和特色下睫……那绝对是莱伊!!!
不是吧。
澈也开始紧急思考起自己要不要连夜收拾东西跑路,虽然和莱伊没什么过节,以前还「友好」合作过,但他会搬来这里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单纯搬来这里的几率几乎为零,所以是组织的安排,还是他原本所在的势力在酝酿着什么?
不管结论是什么,趁早跑路才是安全的做法!
这样打算着,濑尾澈也突然被一楼的视线捕捉到了。他立刻躲在窗帘后面,不管自己的行为是不是很明显,突出一个我看不见你你也看不见我。
咖啡也不泡了,澈也走回到工作台,就在他准备关机拔插头收拾的时候,一股眩晕感骤然出现在脑海中。
他险些没站稳,手指扣在桌沿,视野也变得模糊。电脑屏幕上的幽光照在脸上,上面的文字仿佛窜了出来,扭曲放大萦绕在四周。
最后,他还是没抵御得住这股陌生的冲击,手一滑,整个人摔了下去。
房间中并未出现重物坠地的声响,原本濑尾澈也所在的位置空无一人,只有微微转动的椅子证明他曾存在的痕迹。
电脑中,禅院研一发来反馈。
「没问题,按照濑尾老师的思路就好,期待您的成稿。」
***
【我能知晓别人的死期。
这听起来像是在电影中,冷酷无情的专业杀手才会说的话,说出话的时候必定伴随着出膛的子弹,和一声冷笑。
可很遗憾,我不是主宰别人生死的人。我真的只是单纯的,知道这件事而已。
我在六岁左右发现了自己的才能,那时祖父病危。我将那串数字告诉了父母,父母不信,当祖父咽气的那一刻,我一边伤心地哭,一边畅快地笑。
预感到父母死亡之前,我将那串数字告诉了警察先生,车祸发生的那一刻,我就站在路边。朋友捂住我的眼睛让我不要去看。
可看不看有什么区别呢,每时每刻都不以我意志为转移的倒计时,那串数字不断地出现又归零,我一直非常介意这一点,不厌其烦地尝试着改变那串数字。
直到我看见了我唯一朋友的死期。
我再也受不了了,跑到了一个全是年轻人的社区生活,平时拒绝与人接触,尽可能地减少看见数字的频率。
这很有效果,迄今为止,我只看见了十次别人的死期,加起来还不如以前一个月之内见得多。
第十个不幸的家伙是住在我对街的那个行迹可疑的男人,我知道他只有十三分钟可活了,再准确一点,十三分钟二十八秒。
「为什么要给我这样的天赋」,如今的我已经可以十分冷血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我脑子转得很快,小时候想当一名侦探,长大后成为还算出名的推理小说家,不管是侦探还是推理小说家,出现怪癖和毒舌这种遭到社会嫌弃的特质便也是合理的。
所以如果真的要将与众不同之处说得再确切一些,那么可能是那一点吧。
——我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作为人类死去。
「*人的一辈子只能杀一次人。」
这是我朋友交给我的人生准则,他说,聪明的人当然会将这个珍贵的名额留给自己。
他是正确的,这句话已经被无数次验证过了。
这句话的底层逻辑是这样的:
杀人犯在杀害第一个受害者之后,他之后的所有行为都不能再称之为「杀人」,需要踏出的永远只有第一步,在那之后丧命的不幸者,在杀人犯眼中不再是和自己同等地位的「人类」。
同样,因为杀害了别人而被别人杀死的杀人犯也不再作为人类死去,他早已没有自称为人的资格。
说到底,人类只能背负自己一个人的生命,掠夺来的终将被夺走,这才是完全公平的准则。
比如我的祖父,他一生待人和善,从不作恶,连死亡也没有给任何人添麻烦,一个人在深夜安静地杀死了自己。
比如我的父母,我知道他们在车祸后杀死了彼此,死前还在为不能继续陪伴我而抱歉。
又比如我唯一的朋友……
综上所述,聪明人不会杀我,愚昧的人杀不掉我——所以我不会作为人类死去。
这是再缜密不过的逻辑了。
我超乎寻常的能力无法再给我的生活带来额外的改变,原本我是这样想的。
即使在我对街的男人真的死掉了,救护车和警车一起开到了楼下,就住在我隔壁的善良新邻居在门外默默替死者祈祷,并难以置信地听见我不小心说出口的:“啊,果然还是死了啊。”
——直到那时,我依旧这样想。
可在接下来的五分钟内,我的观念彻底被扭曲了。
因为五分钟后,「末日」()来临了。
——————《死亡推论》·一】
***
看完开头,赤井秀一放下了手稿。
手稿的主人正坐在他面前,已经把这里当作自己家一样,在厨房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在沙发上随意翻看着杂志。
这个叫做濑尾澈也的人在半小时前敲响了他的房门,那时赤井秀一正在监视着住在对面的任务目标。
几个月前,詹姆斯将「马歇尔项目」交给了赤井秀一,这本来不是他们的工作,证人保护计划一直是马歇尔办公室在执行。
涉及的「证人」在多年前被安排到了日本,向他们求助,疑似有人想要对他不轨,并且牵扯到了数年前的那件跨国大案。
马歇尔办公室自然不能不理,但在这几年,日本公安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美方在日的行动名单。
马歇尔办公室的人虽然骂着「可恨的狗儿子」,但被盯得死死的是事实,最后只能找到fbi进行协助。
赤井秀一前几年在日本活动过一阵,因为和早乙女天礼的交易,至少在明面上,他没有被日本公干记录在册,于是詹姆斯才找了过来。
他的任务很简单,调查是否有可疑人员对「证人」造成威胁,观察已经持续了半年,期间没有值得注意的意外,看上去似乎是这个证人的杞人忧天。
听到敲门声,赤井秀一先是查看了门外监控,发现来者是住在隔壁的「邻居」,保险起见他不得不将专业器械收拾起来,这才开了门。
而站在门外的男人开口就是一句:“你监视的那个人快死了。”
赤井秀一在瞬间警惕起来,脑海中出现了数十种可能性,同时出现的还有这个邻居的生平信息。
濑尾澈也,二十二岁,轻小说作家,平时不怎么出门,三餐全靠外卖。他的编辑每个月末会来确认这个人是否还活着,顺便帮他整理房间。
是个没什么疑点的普通人,也没有任何社交的意图,所以赤井秀一才会选择搬来这里。
不过现在看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在赤井秀一思索期间,濑尾澈也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手表,补充道:“就在十三分钟二十八秒后。”
最终,赤井秀一把人请进了房子。
濑尾澈也毫无戒备地坐到沙发上,没再说什么。十三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当指针一点一点划过他之前所说过的时间时,澈也才再次开口。
“你不去确定一下他是不是真的死了么?你储存柜里应该有探听设备吧,或者用你的狙击|枪看一看。”
赤井秀一没有动作:“你好像知道很多事情。”
濑尾澈也抬起下巴,因为不怎么出门而随意被扎起的桃色长发冒出两簇,额间的乱发也滑到脸侧,这个角度下,终于露出了清水一样寡淡的邻家面容。
只是脸上的表情和微微下睨的冷金色瞳孔远称不上寡淡。
“我当然知道,这是我写的小说,如果说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唯一神,那么他现在就站在你面前。”
这话乍一听中二得要命,仔细一听还是中二得要命。听这话的人在判断对方的真实想法,说这话的人……
濑尾澈也维持着他的倨傲,然后移开视线。
赤井秀一听见他喃喃:“我到底是写了一个什么骚东西……可恶啊……”
赤井秀一:?
“算了,头痛就头痛吧,总得先解释清楚。”濑尾澈也语速飞快地说,“对面的那个人是这个小镇受感染的第一个,他很快就要变成活死人,活死人的特质就是电影那样,除非把头砍掉,否则不会死。”
听到了枪械快速组装的声音,澈也继续道:“我正在陈述背景设定,不认真听是会吃苦头的,先生。”
“你应该也很清楚,你的脑子里应该有自己的身份,这是一本叫做《死亡推论》的小说。我是「主角」,你是「雇佣兵」,我们的队伍还有三个人。”濑尾澈也一怔,“你不知道?”
赤井秀一碧绿的眼瞳在枪口后:“我知道什么?”
澈也想了想:“这样,你回想一下自己来这里的原因,监视对面的男人,对吧。再继续想,为什么要监视他?”
「因为有人委托我在暗中保护他,为此支付了我一大笔报酬,这是作为雇佣兵该做的工作。」
这个想法自然出现在脑海中,可赤井秀一立刻察觉到了违和感。
不对,这不是真的原因。
“因为有人委托你在暗中保护他,为此支付了你一大笔报酬,这是作为雇佣兵该做的工作……对吧?因为我就是这样设定的。”濑尾澈也说,“虽然听起来有点欠揍,但我之前说的是事实——”
“这是我写的小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被困在里面了。”
·
濑尾澈也是在交稿的时候发现不对的。
他一个非常正经的推理小说家,却下意识地在看到自己写的《谎言之庭》的名字时,心里冒出了《绝对不能说谎的世界vs满口谎言的男人》这样的……浮夸标题。
还有《为绝对诚实的世界献上谎言赞歌》、《谎言实力者的欺瞒之路》、《在诚实之都当神之欺诈师后我颠倒了世界》作为备选。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对自己无语了半天,有着极强洞察力的濑尾澈也头开始痛起来,阵痛结束后,他的脑海中多出了一段东西。
名为濑尾澈也的轻小说作者,和他笔下原名《推理小说家死遁后无所不能了》,现名《死亡推论》的小说,以及那天在看见某人之后出现的眩晕。
但澈也想不起那人是谁了,自己为什么会看见他就想要逃……这些他统统都记不起来。
唯一能肯定的是,他知道自己如今身处《死亡推理》的世界,变成了当中的主角,那个知道一定范围内即将死亡之人死期的……骚东西。
在清醒过来之后,澈也的头痛了很久。
在逐步测试中,他发现自己不能做出与角色相差太远的举措,如果人设相差的太严重就会出现一些「排斥反应」,最极端的情况下会丧失身体的控制权。
“所以我对自己展开了24小时的监控观察,丧失控制权更像是「强制下线」的状态,整个人都僵在那里没法动弹,直到冷却时间过去,时间在三分钟到半小时之间不等。”
濑尾澈也解释道,“我发现你和我笔下的那个角色也存在出入,所以就找上门了。”
他说得诚恳,虽然为了符合人设而维持那股又神经质又狂妄的冷劲。但这和赤井秀一的现状能对上号,同时,也和他脑海中默认的事情相反。
赤井秀一的情况比濑尾澈也还要混乱。
澈也是以主角的身份活动,直到察觉出分歧,结论自然而然出现了。
而赤井秀一在被濑尾澈也找上之前完全没有任何不对劲的感觉,之前他还很清楚自己是谁,在做什么,反而是在发现被困后,那些记忆迅速模糊,取而代之的则是澈也口中的「小说设定」。
“你说存在出入……你从来不出门和人交流,怎么发现出入的?”赤井秀一问。
“一开始只是怀疑,按照剧情,今天你要出门参加什么志愿者服务,可你完全没动静。在我敲了门,说了对面的死亡推断之后,你的反应才让我肯定下来。”
赤井秀一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志愿者服务,我?”
“因为你这个角色在《死亡推理》中的设定就是这样,一个善良的,优柔寡断的,有严重ptsd的神枪手。简单来说,就是杀不了活人。不过崩活死人倒是一崩一个准。”
赤井秀一淡淡说:“真的到了需要动手的时候,我不会犹豫。”
“你是这么认为的啊——拿枪对准我,别问为什么。”澈也挂上了与真挚语气截然相反的挑衅表情,“你能扣下扳|机么?”
赤井秀一拿起枪对准澈也。
他立刻感觉到肌肉使不上力,视线也开始模糊。当距离够近,抵住对方额头之际,手指立刻僵硬了,完全无法有别的任何动作。
濑尾澈也偏过头,将头发别到耳侧,金色的眼睛投下落点在空气中划过弧度,最后落进赤井秀一沉思的视线中。
“你没办法c——out,我也不能。”
濑尾澈也没有撒谎,如果真的是撒谎,要做到现在这样至少必须是药剂加长时间的心理暗示才行。
所以尽管很离奇,但赤井秀一还是飞快接受了这个说法。
他切题很准,先不管其他,问出了对于自己而言,此刻最重要的问题:“所以我现在必须优柔寡断,有严重ptsd,杀不了活人?”
澈也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也在吃惊这个接受速度。
然后,他只迟疑了半秒不到,坦然回答了:
“对。用现在年轻人的说法简单总结一下就是池面、强大、但惨。在试阅的时候,这个角色下面的留言都是「好惨哦,再惨点就更好了」。”
赤井秀一:“……”
澈也说:“我本来是想要塑造一个工具人,该下线就下线,但是我的编辑建议我多编点——多塑造一些,我觉得很有道理,毕竟谁也不会嫌弃自家厕纸太厚。”
赤井秀一坐回到濑尾澈也对面,他的脑海中的关键语还停留在「好惨哦,再惨点就更好了」上,后面紧跟着的「厕纸」简直像误入这次对话中的不和谐音,一下子荡得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厕纸」?他在说什么?
“可我也不是那样没有良知的作者,塑造角色的方式那么多,为什么我要听别人的指手画脚。”
“……所以你是怎么写的?”
“当然是选择了热度最高的一种。所以你活着很惨,死得更惨,反正就是惨绝人寰,毕竟作者也是要吃饭的……你那是什么眼神?”
赤井秀一的眼神写着,如果你敢再说一遍,我就算死在这里也要把你宰了。
这个黑发绿眼的男人在冷下脸之后相当可怕,那双眼睛乍看起来是凝固不动的绿,细看却是两股深潭,往外是平静地绿波,往里一片漆黑。
濑尾澈也心里倒吸一口凉气,心念要不是这个男人没办法动手,说不定自己真的得交代在这里。
他直叹气:“要接受现实啊,先生,你看我这样社恐的一个人现在变成这样,生活可真不容易。”
我真没看出来你哪里不容易——赤井秀一收回了枪,他拆卸武器的动作非常干脆,带着精英的利索劲儿。
“你知道所有角色的死亡时间?也知道要怎么解决这件事?”
“呵,首先声明,我不是专业人士。“
“……”
“我是权威人士!这本《推理小说家死遁后无所不能了》就是我写的,除了坚定地选择我,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更缜密的方案。”
“……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一串和刚才不一样的书名?”
濑尾澈也下意识抬起下颌:“哦,我忘记说了,《死亡推论》,原名《推理小说家死遁后无所不能了》,换了编辑之后,新编辑是搞传统出版的,不了解厕纸文学的精髓,一定要我改名字。”
他又说:“不过你不用太关注角色的死期,至少你能活到最后,我也能活到最后,是否能离开这里就要看我们能否解决「末日」()的真相了。”
赤井秀一用肯定的语气说出了疑问:“你是作者,但不知道自己写的真相。”
“我「不记得」。”澈也摇头,“所以我才觉得这是离开的关键,就和小说的名字一样,这是这个世界最大的秘密,好在我还记得剧情大致发展,所以完全能跟着线索去调查。”
“小说的名字不是《推理小说家死遁后无所不能了》么?”赤井秀一挑眉。
“是《死亡推论》!”濑尾澈也耸起鼻尖。
窗外传来了救护车和警车的鸣笛,不一会儿,充斥着惊恐的尖叫响彻天际。玻璃破碎的声音、鸣枪声、重物倒塌和火焰燃烧的动静交汇在一起。
整排街道的灯都亮起,只有两人所在的房间没有任何动静,他们像是这个即将倾倒世界中最后的方舟,方舟的起点本该乘坐着天选的主角,和他最好的搭档。
而这里只有隐藏着对彼此忌惮的「异乡人」,被迫维持着表面的人物设定,尚不知晓他们是否要踏上半未知半已知的惊险旅程。
“如果所有重要的配角都和你情况类似,和我们一样被困在这里的人至少还有三个。”
濑尾澈也从沙发上站起来,他走到窗边,将虚掩着的窗帘拉开,又推开窗,睥睨着地下的骚乱,金色瞳孔缓慢地一张一合,观察着那些逃命的人。
无数人的死讯在头脑中一一浮现,而濑尾澈也感到的是这个人物自身具备的,不带怜悯的好奇心。
这很神奇,因为自己邻居显然还百分百保留着自己的「性格」,而他相反,两种截然相反的设定融合在一起之后却没有太混乱,就像他早就熟知要怎么去权衡这种处境,两类人格没有谁压倒谁一说。
他可以是一个拒绝交流的社恐,也可以是性格奇异的凝视死亡之人。
濑尾澈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能做到这一点,按理说他也只是个满脑子叠buff的轻小说作者才对。
当他回头的时候,又变回了一个五官寡淡的清秀作家,窗外飘来的带着血腥气味的风将他未能全部束起的桃色长发吹开,桌上的手稿被吹乱,化为死亡鸣奏乐中的一环。
濑尾澈也问:“所以先生,你要和我一起去冒险,还是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