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川,一座围山而成的庞大城市。
城道路线曲,多为山道,建筑零散分布于中,并无大型聚居地。
南川因独特的构造,形成了极端不协调的画面,道路上人来人往,道路两侧却是原有本色,有山有水有树林。
旗堡,南川城中心一筑,城堡企立山端独霸一山,为许氏居所,立于堡中可观四路,东西南北均于此交汇。
九骑自东悠然而来,为首骑士微抬头颅望向山端灰色城堡,可见一绣有‘许’字的旗帜猎猎飞扬。
渐行渐近,九骑山下驻足,其中一人手持信件印章走向山间哨岗,在哨兵的注视下缓缓靠近。
“来人止步!若无事让远离,若有事就地说明来意,若再靠近后果自负!”
哨兵的喝令人下,来人立足不动,解下束面的围巾,露出其清稚的面庞。
岗间哨兵互视一眼无声摇头,十人中无一识得眼下少年。
山间少年捧起手中信物,神色平静道“吾乃西镇镇平侯之子,此为信物,令朝到访是为商议赎金,劳烦诸位勇士通报。”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别说能一路走到这送钱的人,关键不在于送钱,而是能从风钤关一路走来。
哨兵没去通报,而是老实说旗主许君不在城中,让并着少年和他的随从就近住下,方便传召。
星海处,张氏兄弟相对无言,张扬神色古怪半喜半忧,张癫低头不语一脸愁容。
张扬打破沉默“回家是来不及了,要不你带弟妹去风雪关,那边稍微好点。”
张癫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又有什么用?人生地不熟的,还不如在这。在这至少还有熟人帮忙照看,去那边的话,天天不出门?”
童谣怀孕了。
众人离境前虽然做了准备,可事一临头,却觉得准备做得远远不够,这事一出,至少得在星原再呆一年。
张癫小声问道“能不能让家里派点医师过来?”
张扬摇头,天遥地远的,经验老道的人经不起折腾,太年轻的又没什么用处,还不如就近找人。
迎风突然从门外探出脑袋“老大!许旗主来了,说有事找你。”
张扬脸一抽抽,肉痛道“他说什么事没?总不能是闲得蛋疼拿我开涮吧?”
迎风耸肩眼珠乱转,刚才忘了问,许君说找张扬,他就跑过来找人了,“应该不是什么大事,旗主就带了四个护卫入营,排场不是很大。”
“要不要一起?”张扬起身时对弟弟问道。
张癫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不去了。
湖岸,许君和陆虎一左一右并排钓鱼。
“旗主,您怎么有空上我们这来了?下次来记得提前通知下,不然就像现在一样,连杯茶都没有。”
“临时起意罢了,本想去羊城送送吕超,临了又觉得多此一举,便拐这边来了。茶不茶的没所谓,真要过意不去的话,你可以送我点调品味,烟草也行。”
“我人小言微做不得主,多了无权,我那倒还有一些,就怕您赚少。”
“胖子,少给我来这套!还小?这身板都能压死人了!你在这什么身份我一清二楚,除了张扬就你说了算。”
“您都这么说了,我就再装了,我不但说话有分量,自身也不轻!”
许君失笑摇头,却很享受这样的对话,苍狼国等级森严,敢和他开玩笑的没几个。前来给吕超送行不是假话,许君由心的喜欢同盟人,喜欢他们的待人接物,喜欢他们的言谈无忌。
“胖子,要不要去我那边?只要你愿意,你就是千户。”
陆虎猛然转头,一脸受宠若惊,却说“我不缺钱,也不想当官。我最想做的是混吃等死,就是眼下这样。”
许君指着陆虎上气不接下气笑着说”你们同盟人怎么都这德性,当将军的这样,小兵也这样,就不怕说错话?”
陆虎眼一眯,认真说道“在外说错话可能会出死人,可在同盟境内却不要紧,最多被揍一顿,关几天,要是再犯,就再揍再关,没听说过有人因失言而被处死。要是顶撞高官就得处死的话,姓张的早就不知道几了多少遍,那家伙都敢当众骂长老。”
许君微微一笑,不予评议,可他的下一句却把陆虎听愣住了“你感觉奴隶制该不该存在?”
陆虎一呆试问“您说的是奴隶制度?”
许君点头应是。
陆虎想起张扬说过的话,于是说道“制度怎样都无所谓,说穿了都是为了钱和权,有钱的想要钱,有钱的想要权。奴隶的存在是为了不付钱而赚钱,也是为了凸显权力,在我看到没必要。只要别人愿意给我赚钱,帮我赚钱,给点一些权力和自由,兴许能事半功倍,何必压榨过度,事极必反。”
“张扬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把民众比喻成水,把王侯将相说成了水面上的人,而那艘便是权力。”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许君闻言心头一动。
旗主之位在苍狼国已经顶天了,再无上升的可能性,许君率军远离国土就是为了再上一步。攻下星原时,许君的目的就已经达成了,明面上他虽然还是苍狼旗主,实际上却和国王无异,苍狼本土命令不了他,同为旗主的南君枯守风钤关,只为从许君手中分得土地安置族人。
权力有了,自由有了,南下又无望,许君便想长长久久的统治星原。眼下,苍狼国已无人能够威胁许君地位,也无人愿意得罪他,只要军队和星原紧紧握在手中,许氏便是无冕王族。
国内不用担心,陈国不成威胁,存下的就只有领地本身了,唯一让许君寝食难安的是奴隶,是掳掠而来的府城人。
身后脚步声响起,许君回头笑道“不告登门,还请张将军勿怪。”
张扬坐到钓位上才板着回话“这话该怎么回才好,说不欢迎,你不高兴,说欢迎,是骗我自己,真让人纠结呀。”
“旗主见多识广,肯定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不妨指点指点小弟。”
许君笑嘻嘻说了四字“忍住不哭。”
张扬竖指点赞道“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短短四字,道尽人间百态,诉尽雪月风花。”
“来人!笔墨伺候,我要赋诗一首!”
迎风人来疯,还真从挎包中掏出小本本准备记诗。
许君一脸惊讶,目带期许。
陆虎提竿埋头上料两肩在颤。
张扬故作高深摇头晃脑摸胡子,脑中千翻百想,不知说那首好时,突想到一首民谣。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男儿血,英雄色。 为我一呼,江海回荡。山寂寂,水殇殇。纵横奔突显锋芒。”
张扬嚎得惊天动地,连山头上的人都听到了,许君看得失笑不已,词却没记几个,只记得了一句‘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没听清楚,又感觉点有意思的许君,面向迎风问道“记下没?”
迎风点头“记下了。”
许君带笑“帮我抄一份。”
陆虎本以为张扬会整首小黄诗,没想到还正经了一回。
“胖子,你该回去拿东西了,我等下就走。”
“拿什么”陆虎才说了三字,便看到许君摆出抽烟状,不由脸一僵。
张扬问了一下,得知是烟草调品味,陆虎走开时大声道“多拿点,别小气巴啦。”
陆虎脚不停头不回应了句知道了。张扬那嗓子另有深意,陆虎知道其中含义,所谓的‘多拿点’就是你自己看着办,能抠就抠。
许君问了同样的问题,还是关于奴隶。
张扬的回应没陆虎的委婉,直接说“都是爹生娘养的谁愿意做奴隶,要我的话早反了,死前得拉个垫背,不然就亏了。”
说罢还故意补了一句“旗主,你感得如何?”
许君没有不悦,登门前就想到这情况了,张扬的应对也在预料之中,只见他皱眉说道“没那么简单,如今我麾下,千户十余,万户二人,处理不当,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张扬嗤笑一声“无非钱多钱少,只要给的够多,问题就不成问题了。旗主所烦事,无非阶级,被其所拌,不如化为自用。”
许君侧耳倾听,不料张扬却停住抠耳朵。
“你就不能正经点?”
“急的是你又不是我,这事急也没有,你那现在还有多少府城人?”
许君没有隐瞒“四十万上下,多为青壮,老幼不足一成。”
难怪许君这么急迫,这数目比张扬预想中的还多出了一倍,近卫军多番探查,估算苍狼在星原的兵力在十三万至十五万,还会超过这个数。这些兵力还要除去驻守风钤关、矿区、聚齐地的人员,许君能随时调动的战力不会超过五万。
张扬头疼了,若星原北面一乱,居中的同盟人想躲都躲不掉,府城只需往南一跑,便能把整个星原搞乱。
“这事不是短时间内能解决的,旗主若信得过我,不妨将战俘中有身份的人全数送还府城,一来可以缓慢关系,二来可以换点钱,还能让扣押中的府城人没了主心骨。”
“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是打散所有人,把府城人全部打散,同属一地人不能集中看管。”
“第三步是以夷制夷,从府城人中选出部分人,让他们管理分散而开的人员,只要给足好处,我想会有不少人愿意……
张扬口不停,只要能想到就都说了出来,许君默默听着不插话,直到陆虎拖着一东物品出现,张扬才停下口舌。
许君离开时口中还念念有词‘以夷制夷’‘伪军’‘迁移重组’…
——
话说春雨贵如油,可一直下个不停就是另一回事了,连绵的雨水让清江水位步步高升,急流让两岸陷入了诡异的和来。
故亭一线,江中某岛一场南京会面正在进行。
发色斑白的庞贝没有直视北岸来的代表范文,两人睛神游离从不对视。
范文面目狰狞,脸上焦黑和暗黄并存,加上半凹的鼻孔让人无法直视。范文并未天生如此,是年幼时家中所致。
庞贝率先发话,他坐不下去,也看不下去了,不如直接点“公爵之位,拥军十万,让出江北半境,范氏十子入京为质。”
这是庞贝个人开出的条件,并未奏报皇城,若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庞贝相信这些条件皇族会欣然同意。土地上谁做主从来就不是皇族操心的事,皇氏要的是和平,权贵要的是秩序,至于土地原本是谁的,他们并不在意,原主扔下领地逃跑的那一刻,土地便不再属于他,这是规则也是法律。月国法律中明确标明了领主的责任,最重要的二条,一条守土,一条是纳税。
领地丢失不算大事,只要有各方达成协议前重新夺回就行,若无力夺回,那就老老实实接受,别意气用事。
谁也看不出范文神色,只见嘴唇微动“这事我无法做主,只能代为转达,成以不成全由主上决定。不过我建议相国,还是改改条件,范氏除开我们这些赠姓的,直系男丁全部加起来也不够十人,这些年死太多了。”
庞贝神色不动,心中却是一沉,如若范文所说属实,那这些条件的确不足以计范氏平息怒火。
线报中有一条提到过范氏人口,数据出于动乱前,范氏离开漠河后曾被要求上报过男丁数量,当时报的是男丁数目时一百一十二人。世家出身的庞贝深知这数目只少不多,没人会老老实实交待人丁数量。
短短几年,一百多人变成了不足十个,个中仇恨难以平息,就算能平,庞贝也不敢平,若是北边要他交出处死漠河旧领主的人,庞贝还真不敢交。
“将军代为转达便是,成与不成也不是一言而终,诸多事项均要商议定夺。不如你我定个日期,下次再议?希望到时能有范氏直系到场。”
范文面部肌肉一动,若无笑声传出,别人还以为动怒了,“二月后,此地再会,若不成会有信使南渡告知。在此期间,请相国管好南线诸军,莫要让他们再派人送死了。”
庞贝带笑点头,“我会下令管束,可麾下杂乱,但愿小争端不会影响会面。”
范文打了个哈欠,“无谓,就算大军倾巢北渡也无所谓,若我方胜,下次会面可以狮子大开口多讨点好,若败,会面中止,你我漕河再会。”
范文说罢双手一束微微倾首行了个告别礼,庞贝带笑点头,两人就此告别。
轻舟北归时,庞贝看向身侧青年“对岸兵力大概,如何布置,是否查清?”
名为‘黑骑’的青年神色一黯“没能查清,目前只知对岸有十一个不统属番号,人数多少没能探清水河。对岸并无常驻军伍,故亭一地,十天内换防二次,时段不定。唯一探清的是,江北有大道惯连沿线诸城,长达千里。”
庞贝轻叹一声,近千人死伤换来这样的消息,值与不值,一声叹息已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