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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啥意思啊师父?”

“人生下来的时候都是好的,每个人都是一张白纸,不知害人,所以为善。只是由于成长过程中,后天的学习环境不一样,性情也就有了好与坏的差别。”

“师父是好人还是坏人?”

“师父可以是好人,也可以是坏人。”

“三师兄是好人还是坏人?”

“你认为呢?”

“我认为三师兄坏透了!他要杀动儿!”

春暖花开。

周山洞窟前,桃树下,朱九阴正教小雷动《三字经》。

这孩子太残暴了,上个月二次入学没两天又和小伙伴打架,被黄仓给劝退了,朱九阴无奈只得自己教学,毕竟猪皇是个文盲,迄今为止连‘猪’字都不会写。

“师父,你藏在洞里的那片五色云彩可以给我吗?”

“不可以。”

“那条塔呢?”

“动儿,塔的量词是座,不是条。”

“师父可以将你那量词的塔给我吗?”

“不可以。”

“师父真小气,动儿也想像三师兄一样佩剑,老霸道了!”

“你喜欢剑?”

小雷动摇摇头,“墨玄哥哥说,一寸长一寸强,剑是绣花针,娘们才用,男儿得长,越长越好。”

朱九阴补充道:“也得硬,长硬组合,方为霸道。”

“这样吧,现在就下山,去找你猪皇叔,让他领你去小镇疾风巷的铁匠铺,里面十八般兵器应有尽有,挑选个中意的样式,师父亲自给你锻造。”

“师父你真好!”

小雷动‘啪叽’一声亲了朱九阴一口,迈动两条小短腿欢快飞跑下山。

正午时分,猪皇带着小雷动找到朱九阴。

“听说你要给动儿锻造兵器?”

朱九阴颔首,“怎么,你也想要?”

猪皇:“本皇心里是不想要的,但你若是态度强硬,本皇勉为其难,可以被迫收下。”

朱九阴:“放心吧,没你的份。”

猪皇:“本皇想要一柄大剑,要抡起来一击就能将周山劈开。”

顿了顿,补充道:“最好是能将身长四百来米的巨蟒,切嫩豆腐般斩下蟒头!”

朱九阴看向小雷动,“想好要那种兵器了吗?”

小雷动兴奋道:“师父,我要红缨枪。”

朱九阴:“长枪?可以,很不错的兵器,想好要给你的红缨枪取什么名字了吗?”

猪皇:“本皇早就想好了,就叫寡妇的哀嚎!本皇立誓,必将终结大寡妇时代,还世人一个没有寡妇的太平天下!”

小雷动:“想好了师父,就叫太平枪!”

“等拿到枪的第一时间,动儿就用它戳狗屎、鸡屎、牛屎,各种屎!”

朱九阴:“……”

翌日,朱九阴便进入山河社稷图内的洞天世界,找了自己第二百三十七世身的龙尸,剥下一片片龙鳞,开始锻造红缨枪。

龙鳞用龙焰融化,凝塑冷却后便是枪杆,至于枪头,朱九阴准备用逆鳞,还有红缨,自然也不会将就,龙鬣,也就是龙颈生长的长毛,最合适不过。

可惜龙鬣是黑色的,所以不能叫红缨枪,应该叫黑缨枪。

——

元庆二十六年,夏,太平带着雪娘与小旋风进入魏国胡州湘绣县境内。

大槐村,曾是韩香骨担任湘绣县县令那些年,手下头号狗腿,师爷胡冲的家乡。

一人一蛇一鼠还未进村,便望见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围聚了很多村民,乌泱泱,大人小孩都有。

“大……大人?!”

最外围一个村民,看到了韩香骨,脸庞上的表情瞬间凝固,愕然张大嘴巴,不敢置信。

“大人?!真是韩大人!”

胡冲老娘七十大寿是在大槐村办的,当时韩太平亲自到场贺寿,所以村民们都认得。

“韩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韩香骨不辞而别已过去漫长的二十载。

二十年的春夏秋冬,四季往复,当初那些调皮捣蛋,于寿宴上向韩太平讨糖吃的男孩女孩们已经长大,为人夫、为人妇,看着韩香骨的眼睛里,荡漾着水雾。

“大人……终于等到这一天,能再见大人!否则老朽便是身死,也难瞑目!”

当年于宴席上同韩太平推杯换盏的男人们已然老去,醉酒后的豪言壮语成了灰,面庞上也爬满了沟壑,宛若一块老树皮,老眼昏花,淌落一行行浊泪。

看着衣衫褴褛的村民们,看着瘦骨嶙峋,连鞋子都没有的孩子们,韩太平知道,他们这些年,过得不好。

二十年前,韩香骨辜负了这群百姓,二十年后,燎原的星星之火,便在这里,迸溅出第一缕。

韩香骨发誓,他必将让这火,把魏国上层阶级的权贵、士族、门阀,烧作灰烬。

他必将让这火,烧遍整座仙罡!

——

大槐村最气派的二进大宅院便是胡冲祖宅。

胡家祠堂。

韩香骨接过胡冲嫡长子递来的三炷细香,点燃后拜了三拜,插进供桌上的香炉。

胡冲嫡长子叫胡勋,而立之年,与胡冲肥胖臃肿的白面胖子形象截然不同,胡勋自幼饱读诗书,是位风度翩翩的中年儒士。

只是很瘦很瘦,眼窝深陷,两边脸颊都凹进去了,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大人,你走后,新上任的县令便对大人班底展开清算。”

“除了我父亲散尽家财,保住性命外,其余人一个也没逃脱。”

“晴午大人不愿坐以待毙,率领手下弟兄攻打衙署,死战不退,尸体被砍下头颅,高悬城楼威慑民众,无头尸体被抛尸荒野,还是父亲带着我去收尸的。”

胡勋眼眶通红道:“我与父亲用牛车,将晴午大人他们的无头尸体拉回大槐村入土为安。”

“灵位都在这儿。”

韩太平目光从上至下,扫过那小山般的灵位,每个名字,都很熟悉。

他的眼底,划过一丝痛苦,“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胡勋:“自大人不告而别后,父亲便终日酗酒,浑浑噩噩,茶饭不思,如同行尸走肉。”

“后来,他消瘦极了,死时还没我九岁的儿子重,几乎皮包骨。”

“临终前一直念叨着,说大人不会抛弃我们,大人一定会回来的。”

“他说他只是感到乏累,睡一觉就好,等大人回来以后,让我第一时间叫醒他。”

“可惜……再也没能醒来。”

“大人班底,父亲是最后离世的,距今已七年有余。”

胡勋离开了,祠堂只剩韩香骨一人。

他静静站立良久,忽然伸出手掌。

指尖颤抖着,轻轻划过胡冲、晴午二人的灵位。

——

五月夏,高悬天心的大日肆意泼洒光辉,整座人间仿佛一座火炉。

村中阡陌被照耀的发光,大地上蒸腾出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热气。

恰逢午膳时辰,胡家宅院中人很多。

好些少年少女,胡勋一一给韩香骨介绍。

“这两个是晴午大人的一双儿女。”

“这三个少年是小柒的嫡长子和一对双胞胎。”

“还有这个……”

二十年前,韩香骨不辞而别后,胡冲敏锐意识到了清算危机。

晴午率领一群弟兄进攻衙署前,都将儿女托付给胡冲。

胡冲花费大力气,将孩子们分批、分散送去外地。

直至清算结束,直至三年后,接任韩香骨的县令因为流官制度调派别地,胡冲才敢将孩子们接回大槐村。

漆瞳从一十七名少年少女的面庞上扫过,韩香骨似是吃下一颗定心丸。

胡勋有学问,且这些年来,严格遵循胡冲制定的计划,悉心栽培孩子们。父子二人都坚信,他们的韩大人有朝一日,一定会回来的。

推翻上层阶级的统治,靠的从来都不只是刀剑。

刀剑之外的知识,绝不可或缺。

这些孩子们,便是韩香骨的左膀右臂、智囊团。

午膳很简单,可以说是粗糙。

就是麦糠糊糊,里面甚至漂浮着几片翠绿叶子。

牛羊吃草叶,人自然也可以吃,譬如葱叶子、菠菜、油菜、韭菜等。

只因舍不得放盐,麦糠糊糊味道太寡淡,这种叶子,嚼碎后能于舌尖上绽放辛辣味。

韩太平与雪娘、小旋风的饭菜则丰盛太多。

虽说也是麦糠糊糊,但明显浓稠许多,还有清脆爽口的腌咸菜,三颗白水煮蛋,大槐村这两年极罕见的荤腥。

韩太平一边进食,一边询问道:“这些年,湘绣县百姓的生活有多苦?”

胡勋轻叹一口气,道:“前年胡州闹旱灾,整个长夏,愣是一滴雨没下,那个寒冬,饿死很多人。”

“去年情况好一些,但粮食收成也锐减,勉强能维持一日一餐。”

“今年估计比去年好不到哪里去,老皇帝要过六十大寿,极讲排场,可惜国库空虚,按照老规矩,只能苦一苦百姓。”

“上个月县里来人,说今年的税提前,这不是关键,要命的是要一次性收取三年的税。”

“还不要粮,要求折算成银钱。”

“这项政令导致现在的粮食价格如跳崖般直坠,两三月后,税收结束,粮食价格又会大涨,权贵们又能吃得满嘴流油。”

“唉,今年又不知得饿死多少可怜百姓!”

韩香骨喝完麦糠糊糊,拿起一颗鸡蛋,将蛋壳剥到一只干净白碗里。

“衙署那群胥吏什么时候来?”

胡勋将蛋壳碾磨成粉后,招呼来几个年龄小的孩子,平均分到每个人的碗里。

“快了,就在月底最后一天。”

韩香骨就着小咸菜,慢条斯理将鸡蛋吃干抹净。

“告诉村民们,不用再为一大家人的税,而愁苦的整夜睡不着。”

“生存在山底恶臭泥沼中的,下层阶级的贱民,是时候放下耕种农具,拿起刀剑,打上山巅,去见识见识那群高高在上的上层阶级了。”

“看看那群权贵的脑袋,被刀剑斩下来后,那断颈之上,究竟会不会长出一颗新的来!”

——

翌日,韩香骨没带雪娘与小旋风,独自一人来到沧澜江的堤坝上。

百里堤坝,极为绵长,仿若一截古城墙一样。

韩香骨看到很多老百姓在打水,用沧澜江水灌溉禾苗。

可惜,距离大江近些的还好,路途遥远的,比如大槐村,一天来回也就能挑六或八桶水,于几亩、十几亩,甚至于几十亩的田地而言,无异杯水车薪。

天天如此,不消十天半月,在精壮的汉子也得活活累吐血。

至于为湘绣县境内数百个村镇挖河掘渠,更是天方夜谭。

大江东去,波涛滚滚,韩太平伫立堤坝上远眺壮美山河。

二十年前,广陵道州牧之子游山玩水,途经湘绣县,按照规矩,也不知哪个王八蛋制定的规矩,作为湘绣县县令的韩香骨,需拿出三千两雪花纹银,供州牧之子消遣。

韩香骨自然没拿百姓的血汗钱来讨好州牧之子。

结果州牧之子脸上挂不住,觉得被轻看,屈辱的不行,愤然离开湘绣县。

那年九月秋,正是收成季节,湘绣县秋雨连绵,沧澜江水位暴涨。

不过韩香骨不担心,湘绣县全境百姓也无半点忧虑。

因为修筑的堤坝用料极足,不会一掰就裂,一捏就碎,再汹涌的江水,也休想摧毁。

岂料雨夜一声‘轰隆’巨响,堤坝被炸开一个缺口。

村镇被淹没,房舍田地被吞噬,死了太多人。

韩香骨的为官之道,走到了尽头。

并非魏国庙堂要拿他开刀,毕竟身后站着朱九阴与齐庆疾两尊陆地神仙。

而是韩香骨意识到,以他一己之力,穷极一生,也难以改变腐朽的庙堂。

唯有推倒重来!

大日高悬,夏天的天空,总是湛蓝,通透的犹如一块蓝宝石。

“您……您是……韩大人吗?!”

一个老汉,站在堤坝下,不确定询问道。

韩香骨回头俯瞰,老汉花甲之年,挑着扁担,两边挂着两只水桶。上身赤着,下身只穿着一件短裤,一双脚掌踩着草鞋,面庞上,汗流滚滚,冲刷着那些纵横交错的沟壑里的黄土。

韩香骨:“老人家,是我。”

老汉愣了愣神,忽然疯癫般手舞足蹈,又哭又笑。

嘴里大喊大叫着:“韩大人回来了!咱湘绣县的青天大老爷回来了!”

越来越多百姓闻声匆匆围聚向韩香骨所在那截堤坝。

生活,不对,应该是生存有多苦,上层阶级永远不知道。

但下层阶级的百姓,刻骨铭心。

人群泪水长流,冲韩香骨下跪叩首,祈求道:“韩大人,请您救救我们!”

太阳照耀着黑压压跪伏一大片的穷苦百姓。

头顶青天,脚踩堤坝,面朝沧澜雄江的韩香骨,骤然拔剑。

‘锵’的一声,红血出鞘。

剑刃清晰映照出韩香骨狭长眼眸。

他将长剑高高举起,剑尖直指穹顶。

发出一记代表着下层阶级百姓对压榨、对剥削、对奴役,对上层阶级的统治者,绝望的、如烈火烹油、如火山爆发、如山洪呼啸的,刻进血肉骨头灵魂里的深沉愤慨,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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